年前,她寄了一封信到廬州府,準備與何咨甯尋個時間會面叙舊。元旦假後,她就收到廬州府的回信,何咨甯已經準備妥當,就等着季泠出發。
初十當晚下值後,季泠就開始收拾行理,此行她隻準備帶着林微。
“大人...您元宵不在家中過了嗎?”白蔹嘴巴翹的老高。
她覺得季大人真的是個很有意思的人,如果元宵能一塊兒去長街上遊玩,一定别有趣味。
季泠接過她整理完的包袱,拍了拍她的肩:“沒事呀,我雖然不在家中,但你可以帶着她們四個小丫頭去元宵燈會,多猜些燈謎,等我回來了,可要你領回來的獎品呢!”
“好吧...”
“我将看宅管家的重任交給你了,你可要好好表現!”
白蔹認真而鄭重地點點頭。季泠看着她那個樣子真是可愛,忍不住摸了摸她圓潤的臉。
出發之前,林微仍有些焦灼,總感覺事情不會那麼順利。
她看着季泠滿懷憧憬地安排行程,将手裡早就準備好的東西拿給她:“執庸。”
季泠擡頭看向她,就看見她遞過來一個一個匣子,打開是一些男子配飾。“這是?”
林微解釋:“上次你遇刺的事情,我想想總是心有後怕,于是便制作出了一些不起眼但危急時刻可以用上的東西。”
第一個是一件牙形絞絲紋玉觿,上端鑽孔,下端尖利。平日裡是一件普通的裝飾,可以挂在腰間,遇到危險,便可以随手拿起做個利器。
第二件則是一個蹀躞帶,上面多孔,可以挂匕首、弓箭等。
最後一個,則是一把小弩,可以綁在袖中,射出毒針。
她和季泠都是女子,用刀劍直接迎戰,基本不可能取勝,還有可能反被奪走武器,落入被動。因此準備的都是一些輕巧便攜的東西。
此行時間較短,距離又甚遠,季泠和林微兩人輕裝上陣,隻一人騎一匹快馬前去,當天晚上,兩人就着趁夜色出發了。
白芨和白蔹站在門前送走她們二人。
“為什麼大人不坐馬車前去?也不帶上我們。”
白芨扶着門,有些擔憂:“此去廬州遙遠,沒有快馬是無法來回的。”
“可是,咱們大人不是去找何大人叙舊嗎,這麼趕,如何叙舊呀...”
這樣風塵仆仆,确實無法叙舊。兩人在夜色中駕馬飛馳,幾乎不作停歇,寒風凜凜,她們的手已經被缰繩磨破了皮,好在冬天是麻痹疼痛最好的季節。
她們到了廬州府,見到了何咨甯,當晚就在廬州歇下。
季泠與何咨甯同眠于一榻,雖然早早熄燈,但兩人并未入睡。
“咨甯,數年不見,你如今可還平順?”
何咨甯在季泠入公主府後不久,就悄無聲息的離開了。半年後,她才知道,何咨甯被公主外派到廬州府任地方推官。
在公主的默許下,兩人取得了聯系。但地方官員直面各類繁瑣庶事,何咨甯忙得不可開交,季泠也漸漸不再打擾她,姐妹二人默默地在自己選擇的道路上踽踽前行。
何咨甯看着憔悴了不少。
她在廬州兩年有餘,終于明白了理想與現實的差别,日日應對鄉裡長短,想推行新政卻處處受阻,沒有長遠眼光、隻圖眼下利益的同僚;不理解她苦心、有時還倒打一耙的百姓……
落後的建設,無知的人民,孤獨的寓舍,幻滅的希望。
她在每一個長夜質問自己,辛苦了這麼久,就是為了拯救這樣的地方、這樣的子民嗎?他們生于此,長于此,卻完全不想做出任何改變。
外派到此處的其他官員甯願庸庸碌碌,也不想勤勤懇懇卻一不小心急功近利、行差踏錯。
最近的她,似乎想明白了些。她坐在精打細造的書案前領略史家的風光,将自己架在高瓴之上,難以落地了。
沒有心無旁骛的大愛,是無法下定決心沉進淤泥之中的。她還需要修煉很久。
“在地方,平順才是最可怕的。這便意味着,我已然失去了最真實的消息。泠兒,興許從前是我太自負了,總以為自己才高八鬥,比肩旭日。可落到無垠平原之上,方覺自己的無力與無知。”季泠靜靜地聽着何咨甯剖析她過往的兩年。
“你不知道,我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去一個村落之中,替村民弄清,為何她的雞不下蛋了。那位大娘覺得,必定是她的雞下蛋下得太好,招緻了同村之人的妒忌,給她的寶貝下了藥。”
季泠不可思議,在月光之中翻身撐身體,張大了嘴:“有這樣的稀罕事?那最後你查出來了嗎?”
何咨甯無奈地笑了笑:“連跑了好幾日,将村裡所有人家都探訪了一回,在一聲聲青天大老爺中,終于查出來了。”
“真是被下藥了?”
“是夏季太熱了,她們家中為了省錢,又給母雞換了飼料,這才不下蛋了。”
季泠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這簡直有趣,像是在耍人開心。你這位青天大老爺,竟然日日判的都是雞鴨官司。”
“是啊,讀了十幾載的聖人訓導,竟然最後來判雞鴨官司……”何咨甯也開始自嘲,一口濁氣中,藏了些許坦然的釋懷。
她真害怕,就在此消磨掉自己的少年心氣。
季泠敏銳地捕捉到好友的改變,心情複雜。這種變化帶來的究竟隻是蛻變的陣痛,還是一生的隐疾,無人知曉。
第二日一早,何咨甯上了馬,痛季泠、林微一起出發,朝着廬州城外前去。
是的,季泠此行的目的并不是廬州府,而是廬州府旁邊的黃州府。
她遠在京城,手還無法伸到湖廣,卷宗公文上簡單的文字傳遞的信息太少。這些東西與地方的實際情況是否能夠對得上,财稅是否有瞞報的,戶籍土地是否真實,賦役分配是否合理,賬目收支是否合規,這一切的一切,除非她親自到湖廣了解清楚,否則難以真正洞察。
在這半年内,每當她有任何公務上的合理需求,湖廣司的闫有德都顧左右而言他,敷衍塞責,完全是一副軟刀子,将她磨得心煩。
她如果越級上報,隻會顯得自己能力不足,手段不高,反而失了上級的信任。而且,她暫時摸不清戶部之間盤根錯雜的關系,她在緩慢延伸時,也必須給自己的根基之所築個無形的防禦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