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清晨,霧氣漸消。
就算昨夜下了場大雪,地面也積上半指厚的雪,街上還是人聲鼎沸,早茶鋪子和蔬果攤面前擠滿了人。
寒風凜冽,刮在臉上叫人刺痛,邊滿哆嗦着靠在牆邊,眼神直勾勾盯着前方,努力忽視身側女子上下打量的目光,但心裡還是犯起嘀咕。
這女子看着也不像個缺錢的,但她已經站在街角站了快一炷香的時間了。
莫不是......
邊滿低眼數了數自己碗内的銀錢,又瞧見那女子也跟着瞟向自己的碗。
沒想到儀表堂堂的人也會偷乞丐的錢。
邊滿冒着冷風向面前殘缺一個口的碗伸出手……
那女子向自己走近幾分。
邊滿将銀錢倒入手中,收進懷裡……
青衣女子的手也伸入袖中。
邊滿心下一驚,完了,這女子莫不是要摸刀搶劫吧。
光天化日之下…
天子腳下…
早茶鋪子上,熱油下鍋,像是将好幾日積累的怒氣全都通通倒出。
“快散開——”
隻見長街盡頭一輛失控馬車奔來,人群像潮水般一層一層散開。
女子“摸刀”的動作停下,她轉頭看向那馬車,邊滿的手也停滞在懷中。
“滿子,快跑開!那是國師的馬車!”
有人一拍邊滿肩膀,随即向着遠離馬車的方向跑去。
将碗抓緊懷裡,邊滿趕緊起身,趁機鑽進人群,試圖借此擾亂女子視線。
青衣女子見狀,跟上他腳步,但人群還是将她和邊滿的距離越拉越遠。
在人群中,邊滿身體卻被一股力推搡,推着推着,他便被稀裡糊塗的推出人群。
眼下視野開闊了,人生也要走到盡頭了。
陰差陽錯之間,他被推到路中央,迎面而來的是狂奔而來的馬,車夫在車上使勁拉着缰繩,嘴裡不停喚着眼前這個送上來的小乞丐跑開。
邊滿挺想跑的,但他腳如灌鉛,移動分毫便要用上全身的力氣。
在那馬腳即将踢上他的臉時,一抹青色身影略過。
胸口被人猛地一擊,邊滿摔倒在地,雪濺在他的身上。
他擡起頭,那青衣女子已翻身上馬,抓緊缰繩,低頭安撫這匹烈馬。
她和先前磨磨蹭蹭琢磨着要同邊滿搭話的樣子截然不同。
風吹過,将馬車車簾掀起一角。
車内的男子露出皎潔下颌,和半截銀色面具。
那男子鎮定自若,仿佛他并非坐在這失控的馬車内。
邊滿有些呆滞地望着眼前一幕。
死裡逃生,他今天真是撞了大運。
那青衣女子見馬已平穩下來,擡頭尋找邊滿蹤迹,四周卻一片安靜。
百姓的目光聚焦在她身後。
她憶起方才人群裡的話,這……是國師的馬車。
她強裝鎮定下馬。
剛落地,她便立馬跪下,頭深深埋在臂彎裡。
雪地冰冷,浸入她衣袖中,自前幾日從樹上跌落後,她便有了畏雪的毛病,但此刻她也隻能忽略掉心中不安。
車簾被纖細的手指撩開,車内人終于顯了全貌,“女俠好身手,不知是哪家的姑娘?”
顔南青低頭回道:“民女隻是會點三腳貓功夫,能助國師控住受驚的馬實在是三生積德。”
馬車因着男子的動作發出“吱呀”的聲響。
眼前投下一片陰影,顔南青深歎一口氣,今天怎麼出門沒看黃曆,實在是不願意在這種情形下遇見他。
她悄悄擡眼,也隻能看見面前人的黑色大髦垂在地面,燃香味在鼻尖纏繞。
“起來吧。姑娘助我将這馬制服,可有什麼想要的謝禮?”
顔南青将頭埋得更深,她的眼裡-隻剩下面前方寸之地。
“國師大人,我不過是舉手之勞,提不得什麼謝與不謝的。”
“叫什麼?想要什麼謝禮?”
街巷安靜,微風吹過,将顔南青的長發輕輕吹動。
韓澈此人,面上看着是個溫潤如玉的翩翩公子,但顔南青深知他内裡有股偏執,他想要的就沒有得不到的。
若是她不做些出格事,恐怕韓澈便要将她給纏住。
風停時,她猛地抱住韓澈雙腿,“國師大人!小女子對您仰慕許久,實在是三生有幸能為您駕馬。”
目光齊聚在她身上,這女子,要作甚?
顔南青繼續道:“若是國師要謝,不如便以身相許吧。”
誰人不知,國師韓澈不近女色,曾經有好些女子追着韓澈,都被他一一冷言冷語拒絕。
大風再一次刮過,圍觀群衆不由得懷疑這是否是妖風。
傳言中性情不定的國師,居然笑了。
低沉的聲音在顔南青頭頂響起,“姑娘這樣說了,我豈能負了你的心意。你住在哪兒?擇日不如撞日,我今日便去你家裡提個親。”
顔南青抱住韓澈的手下意識收緊,他在打什麼主意?
韓澈彎腰将她的手扒開,将她衣袖上沾的雪拍掉,擡起她的下颌,瞧見顔南青呆滞的模樣,他不由得嗤笑。
用隻有二人能聽見的聲音,韓澈道:“你這暗衛,我就知道你那日摔下樹是想棄暗投明。這是想今日便投奔于我?不過,你這法子也太明目張膽了些。”
顔南青努力露出笑容,這韓澈,果然,一如既往地表裡不一。
她算盤落空,眼下還得為自己尋個理由,“國師大人,我個人的情感終究是比不上我對我家主子的衷心,方才能對國師大人一表心意我已經心滿意足,我生是顔家人,死是顔家鬼。”
顔南青不敢直視韓澈的眼,隻盯着他的下颌,這國師大人笑起來,嘴角有個小酒窩。
就是不知道這面具背後到底藏着怎樣一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