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回去,韓澈坐在院中回廊邊上,他靠在柱子上,臉上一層白紗遮住雙眼,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今晨出門時,是顔南青從他的櫃子裡翻出來一件月白色衣服,她用眼瞎的事威脅他穿上。
整日裡都穿身黑的,看着讓人覺得低沉。
他現在穿着那身月白色衣裳,在紫藍色的背景下,整個人像是被蒙上一層紗,明明他就近在眼前,但又很遠。
其實這身衣服并不合身,在他身上竟要更寬松些,對此,韓澈隻是笑笑說是他最近茶飯不思,瘦了。
顔南青走到他跟前,“宋豫,我有事問你。”
難得見她這神情,韓澈也嘴角笑容收回。
顔南青示意身後下人退下,現下這院子裡已無他人。
她将下午從陸離那順來的酒遞給韓澈,“這是我路上買的,你嘗嘗,喝起來挺甜的。”
韓澈此刻有些摸不準眼前人的心思,他知曉顔南青應是去見兌澤其餘人,不知問到什麼情報。
這酒不烈,有一種果香,入口潤滑。
很少有人知道,堂堂國師不會飲酒,幼年時,他和宋豫偷喝了娘親的酒,醉了一天一夜才醒來,給他爹娘都吓得不輕。
後來做了國師,參加宴席免不了飲酒,他便悄悄将這些酒換成了清水,這秘密一直沒被人發現。
直到某一日,他和顔易安在酒樓相遇,顔易安當機立斷要和他拼酒,他避不開,裝作接友人出去,偷偷給小二塞了些錢,把他的酒換成了清水。
隻是時運不濟,被顔南青瞧見了。
那時候顔南青已做了兌澤督使,整日跟在顔易安身後,自然,他也有了偶爾與她說話的機會。
顔南青抱着手裡的長劍,眼神精明地像是早已洞察他的想法,但說出來的話卻讓他有些懷疑顔易安的眼神。
當然,他也有些懷疑自己的。
“國師為了赢下世子,竟作出這等作弊之事,您難道不知,我家世子千杯不醉,您要用喝水的法子赢他,怕是連肚子都被撐破了都赢不了。”
其實也不怪顔南青有這種想法,畢竟這算是個比賽。
但他還是不能相信顔南青甯願相信他耍詐赢賭局也不願意猜猜是不是他不能喝酒。
僅喝了一口酒,他便已有些頭暈,臉上微熱,但他仍保持着神志。
顔南青在他身邊坐下,朝着院中花草,“宋豫,如果我想問你當年在行舟到底發生了什麼,你會告訴我嗎?”
韓澈指尖一動,他摸上臉上的白紗,透着這紗看顔南青,影影綽綽,朦朦胧胧,似真似假。
他沒忍住伸出手碰了碰顔南青衣角。微乎其微的動作,弱到顔南青沒察覺。
确認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實,心裡那塊石頭好像才真的落了地。
行舟事變。
多巧啊,此刻距離行舟事變已經有十多年了,而距離他看見顔南青死在自己面前也已經有十多年了。
這十多年來,他守着密不透風的感情一個人走了很長很長的路。
久到他扶持新帝上位,卻始終沒法忍下心毀掉顔家,因為這是她生長的地方。
久到顔易安提着酒壺破天荒的想和他握手言和,他也隻是禁閉韓家大門,寫了封奏折請辭國師一職,整日裡拜佛燒香,又崇尚起道家,隻願尋一個讓她回來的法子。
再醒來時,他竟回到現在。
五月前,他從一個普通的夜晚裡醒來,發現所見之物皆是從前。
他很快便明了,這是上天給他的第二次機會。
再來一次,他要為她尋一條别的路,一條能讓她相信自己的路。
但那時顔南青還沒成為兌澤督使,他可以等,等到時間慢慢過,到達她命運改變的那一天,這一次,他不會讓她再深陷牢獄之災,摯友背叛之痛,走到雪夜自裁的結局。
隻是,沒想到這機會來的這般快。
他站在樹下時,其實已懶得和顔易安争辯,但他一直揪着不放,偏要他說出前幾日為什麼在早朝否決誰誰誰當調去什麼職位的事。
他和顔易安從小見面就不對付,一直不對付到成年。
要說這原因,就要提到一件恨海情天的往事。
樹上的積雪多的要用“個”這個量詞,腳步正想挪動,隻聽得樹上窸窸窣窣,有些碎雪掉落,他下意識擡起頭。
隻聽得“砰”的一聲。
雪地上多了個白衣人。
畢竟是在雪裡潛藏,穿一身黑多少有些不尊重大家的眼睛了。
那少女吃力擡起頭,這天空竟也一下子昏暗。
韓澈一時之間有些慌了神,驚訝,震驚,喜悅,後怕等一系列情緒沖上他的腦裡,
後怕,是幸好自己剛才沒站住她掉下的位置,不然自己就要性命不保了。
卻見心心念念的人竟走到自己身後,他有些不明所以,當即指出她的身份。
他心裡煩亂,顧及不了别的事,落荒而逃。
但他還發現一件事,裴木喬竟提前來了虞洲,顔易安或許會有動作,兌澤會把誰派去虞洲?
得知顔南青要去長雀街,他當機立斷策劃出馬匹受驚一事,果然,她被罰去虞洲。
他自然有私心,前世虞洲的事發生在七年後,宋豫寫信于他,他當時忙着顔南青的事沒來得及注意,再發現的時候,這些事已被宋豫處理。
但宋豫也受了重傷不久于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