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圓之夜,王媖與薛懷義,有名無實的夫妻,冷漠疏離的帝後,面對面,僵持不下。
王媖想,自己大約是瘋了,竟敢給當朝皇帝扣有辱人倫的帽子。
月光亮白,薛懷義的眼珠黑不見底,似深淵,一旦掉進去,将萬劫不複。
“說什麼,皇後不妨再說一遍。”
若他的眼神好比深淵,那他的聲音則如漩渦,深沉而緻命。
薛懷義鮮少将情感流露在外,他壓抑慣了,可現在,水墨畫般的眉眼間,迸起點點星火,瞬息燎原。
王媖一覽無遺,大駭,廣袖之下的素手止不住震顫,一路牽扯到了臉龐——她不敢同他繼續對視,或者說,不敢再接受他的審視。
“陛下明明聽見了,臣妾沒有重複的必要了。”
薛懷義生得高,卻不壯,白日龍袍加身,尚可道一句氣宇軒昂,眼前頭頂月亮,背靠夜色,身上那股子陰郁之氣便猖獗起來,活似一個嗜血鬼魅,不苟言笑像,微微一笑更像。
于是,王媖在膽寒,薛懷義在淺笑:“哦,就算朕有悖人倫,那又如何?”
他承認了,大大方方地承認了,側面佐證了,在他心目中,王媖以及整個王家,好似腳下的爛泥,欺便欺了,辱便辱了,不值一提。
“她姓薛,是你的妹妹。”莫名地,王媖笑了,“兄妹逾牆,陛下覺得合适嗎?”
這種醜事,如果被發現張揚出去,整個皇室的臉面就都丢完了。
兄妹逾牆?她可是從未把他看作兄長,而他亦從未把她當作妹妹,這何嘗不算一種默契呢。
“這天下歸朕,朕說合适,就一定合适。”
薛懷義眉尾高揚,極緻自負。
王媖受到了極大的沖擊,根本難以置信:“這算什麼,這算什麼?你們簡直無可救藥了……”
兄妹之間,失了界限,不嫌膈應,不嫌惡心嗎?
“皇後,你是個聰明人,”薛懷義毫無征兆地冷下臉來,“理當知曉朕最不喜歡有人試圖左右朕的心思。”
王媖終于辨别出在他眉宇間星火燎原的是什麼了——愠怒,是愠怒。
“臣妾……恭送陛下。”
天子一怒,血流成河,王媖深刻明白這個道理,逼迫自己彎曲脊背,向皇權服輸。
丢棄王家乃計劃中的一環,但不是現在,薛懷義樂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洋洋灑灑離去。
借酒澆愁也是會上瘾的,正如今晚的王媖,撇走所有下人,自顧自抱着一壇酒往喉嚨深處澆灌。
她有心斬斷情緣,回歸正軌,奈何樹欲靜而風不止。
是她異想天開,自作多情……真是個徹頭徹尾的笑柄。
聽聞薛懷義去了王媖宮裡,薛柔一夜沒合眼,操心到早上,迫不及待推青萍前去邀請王媖到此一叙。
王媖頭痛欲裂,面目浮腫,貿然出門有毀形象,果斷回絕,并交代給青萍一句話:仁至義盡,愛莫能助。
昨夜坤甯宮對峙,僅有限的幾個人目睹,這些人口風嚴謹,沒外傳半點,薛柔當然不知情,當王媖是惺惺作态,敷衍了事,心裡存着氣,順手砸了漱口中藥味的清茶,呵斥所有人都滾出去。
青萍霁藍不愧是薛懷義的得力幫手,一絲一毫不帶慌的,低身拾掇好狼藉,款款問起她中午想吃點什麼,好傳令下去。
薛柔牙關咬得死死的,一言不發。
她們倆有經驗,兀自報了幾樣菜名,在沉默的空氣下,約着出去。
下月初大軍開拔,朝廷上下一片忙碌,不過薛懷義很善于一心多用,常常是一面批閱奏折,一面召見大臣,同時不落下聽左右報告薛柔的日常起居。
十公主被軟禁在乾清宮的風兒,近來吹到了前朝,招引來不少言論,消極的居多,紛紛傳皇帝這是效仿當年的唐明皇,隻是唐明皇是對兒媳,他是對自個兒的妹妹。
新皇帝年輕,手腕可不青澀,上位幾個月,由上自下一頓大刀闊斧,朝廷日新月異。衆人實際看在眼裡,不禁人人自危,自無暇管皇帝的家事,唯私下裡嘀咕幾句算了。
一忙就忙到了出征前夕,薛懷義擱置手頭上一應事務,款款行至薛柔住處。
多日未見,她氣色好多了,臉也圓潤了些。他向一旁垂頭躬身的青萍霁藍側目,懶聲懶氣道:“幹得不錯,下去領賞吧。”
薛柔刻薄的話音自青萍霁藍的身形間穿過,直抵薛懷義耳際:“你還真是賞罰分明的好皇帝呢。”
後邊走的霁藍把門帶上了。
一瞬間,門裡門外被隔絕成了兩個世界。
她眼疾不好,看不見,薛懷義便海納百川,近她身側,解下眼紗,以指尖蘸取預先調制完成的棕褐色藥膏,纡尊降貴,替她塗抹均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