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要綁着她,薛懷義理該不會再向母後、皇祖母發難了,還好,還好。
正漫無邊際地胡想着,窗外蕩過霁藍的側影,一晃而過間,薛柔捕捉到霁藍驚詫的面容。
霁藍與青萍,是經過薛懷義嚴苛訓練的,喜怒不形于色乃家常便飯,而相形于青萍,霁藍性子又更沉斂,城府也更深,這樣一個人,焉會随随便便大驚大駭?
這當中,鐵定有貓膩,而且直覺告訴薛柔,恐怕還是跟她有關的。
關于她的……
是母後,還是皇祖母?
總不見得是遠在千裡之外的九哥哥和……崔介吧?!
薛柔的心好像被一隻手揪了起來,反複揉捏着。
她猛搖頭,逼着自己把腦子裡一茬茬冒頭的猜想甩出去。
直覺,虛無缥缈,不可盡信的,一定是想多了,一定是的。
安慰是一碼事,飛散的思緒又是一碼事——薛柔拖着沉重的枷鎖,費力移至窗前,巡睃外面,獨見幾個灑掃庭院的宮女,不見青萍霁藍。
她們倆恨不得不吃不喝守在她旁邊,如今光天化日,都去哪了?
……
不對,指定哪裡出了岔子!
越往深裡想,越沒着落,越心慌意亂,薛柔想出去問個清楚,可身上縛着鍊子,尋常活動且受限,自由出入和天方夜譚沒什麼兩樣。
她心裡恨,不管不顧并起手腕,沖一旁的花架砸下去,花架子是木頭做的,鐐铐是生鐵打的,企圖借前者摔毀後者,以卵擊石罷了。
薛柔跌坐地上,崩潰恸哭。
為什麼,為什麼她會過上這般非人的日子,會堕落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她哭訴,她埋怨。
太多的怨恨,要花很久很久才能說盡,可惜她沒力氣了,她把頭枕在殘破不堪的架子上,手腕腳腕裸、露的一截,一圈一圈的紅印子交錯難分,亂人眼球。
彼時青萍霁藍一路無話,滿是凝重地回來,一眼發現窩在架子底下的薛柔,霍然吓得魂飛魄散,飛身去扶,邊察言觀色、小心翼翼道:“公主,您怎麼搞成這個樣子,得多疼啊……”
齊心合力安置了薛柔,青萍默默退出去打熱水,等會伺候她細細梳洗一番。
一個公主,蓬頭垢面的勢必落人恥笑。
左右一陣禦膳房傳午膳來,霁藍便拿鑰匙,提前打開鎖頭,叫薛柔好生緩一緩,誰知鎖鍊脫落的一刹那,胳膊乍被她扼住,手力奇大,屬霁藍能忍的一個人,也疼得皺起眉頭,嘴裡嘶嘶吸氣。
“是不是,是不是出事了?”薛柔神智有些混亂,講話斷斷續續、颠颠倒倒的,“是誰?你告訴我,薛懷義又對誰下毒手了?”
并非她疑神疑鬼,這次,的确有變故,兼而棘手——
剛剛慈甯宮報出信兒,太後這幾日咳嗽不止,吃藥也不見效,越到深夜,咳得越猛,昨晚三更天,突然嘔起一口血,皇帝聞訊,立下令太醫院上下醫治,點燈忙活了一夜,太醫院束手無策,直言太後已病入膏肓,恐怕沒幾日活頭了。
皇帝震怒,轉頭貶了半個太醫院的官員,連吳中亦被扣上無能廢物的帽子,倒沒貶谪,現場挨了一記窩心腳,一則身負重傷,二則那時無數雙眼睛瞧着,一張老臉算是丢完了。
皇帝嚴令所有人閉緊嘴巴,特别不得對薛柔透露,一經發現,無論他家世身份如何,一律杖斃。
誰都惜命,霁藍亦不例外,面對薛柔的凄厲逼問,心堅似鐵,始終保持口風嚴謹的做派,半個相關的字都不曾說漏,隻翻來覆去地說:“您多慮了,宮裡一切都好。”
薛柔不信,等青萍端水進來又是一頓威逼,最終仍然一無所獲。
心裡砰砰直跳,腦袋裡也一跳一跳的,惴惴不安到了頂點,她一手打翻水盆,滾燙的水,濺在她的腳背上,熱辣辣的,但她置之不理,聲稱要見薛懷義,縱被給予搪塞也不放棄,一遍遍重複:“我要見他,現在,馬上,沒得商量。”
若不應她,她便不吃不喝,甚至打碎茶杯以碎片抵項,以死相逼,沒轍,青萍急匆匆去請人。
與此同時,泉城城樓。
崔介負手伫立,遠眺連綿群山,山巒處北,北邊是京城的方向。
昨夜敵軍偷襲,薛通等人一早手握情報,紛紛銜枚埋伏,恰将敵軍先鋒悉數活捉,沒費一兵一卒,一雪上月交戰敗北之恥,士氣大受鼓舞,眼下士兵們正磨刀霍霍,準備反将一軍,夜襲敵城。
連夜審完俘虜,大有所獲,薛通振奮難耐,打聽到崔介高立城樓,于是尋覓而來,欲與他詳細計議一番。
薛通登樓,同崔介并肩站立:“招了,全招了!别透風了,快快随我回城,何大人等候多時了。”
崔介沒急着動身,定定望了半晌北面的崇山峻嶺,才支應薛通,随其下了城樓。
奪妻之仇,不共戴天,他的妻,他定讨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