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縣。小雨。
錦光小學。
衛生角處。女孩打開水龍頭,清洗着毛巾。有男孩進來洗手,女孩給他讓出了充足的位置。
男孩扭轉水龍頭,水流很大,水花反濺在了女孩的臉上,後進來的同學的鞋子褲子都紛紛被沾上了水。
有同學開口:“誰啊?煩不煩啊?”
他們想要尋找始作俑者,聒噪聲中有人喊了句。
“是亦夕!”
大家紛紛看向雙手捏着一根棕色毛巾,臉上沾有水,碎發被打濕,楞在原地的亦夕。
那一年。亦夕八歲,小學二年級。在那個時候,她就能夠感覺到來自周遭的惡意了。
因為很明顯,真的很明顯。
小孩子愛憎分明,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根本不會僞裝。
他們故意把她的作業本丢到地上踩幾腳,将她的文具盒扔到垃圾堆,拉幫結派讓别人不跟她玩。
亦夕那時候年齡小,也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麼。
後面有一天,有個小男生在經過她的時候罵她有媽生沒媽養的可憐蛋。
她一拳頭就怼那個男生臉上。
她和那個男生打了一架,略勝一籌,占了上風。
她的手臂上全是抓痕,臉上一點兒服輸的勁兒都沒有。
隻是。沖動的代價随之而來,被老師請家長,道歉,賠錢。
她沒在錦光待多長時間,亦興明就帶着她轉學了。
亦興明的教育觀念和别的家長不一樣。亦夕聽到大的話就是,“做什麼事都不要,不準依賴别人。”
所以她摔了就自己爬起來,被欺負了就打回去。
他不像别的父親。别的父親都是保護女兒,而他更像是在磨練女兒。
亦夕小時候身體特别弱,吃藥怕苦。那麼小一個孩子。多少做大人的都是拿着糖哄着孩子。
他不是,亦夕不喝他就打。那時的她不明白。怎麼會有人的父親是這樣的。
沈媚不大管亦夕,很多時候都是亦興明帶着她。她的性子好像也在慢慢的發生改變。
變到……亦夕自己都已經忘記了。其實說改變也不全然,不妨說成是長大吧,思維上的成熟,亦夕是這麼想的。
初中她沒在蘇縣讀,她被沈媚領到了鹽城讀私立。主要是沈媚事業上升期,真沒多少時間管她。
初二的時候,沉默又收斂的她又和人打了架,還是和高她一級的人打架。下手真不算輕的,打斷了那男生兩顆門牙。
其實也算不上,隻能說是打架過程中,牙齒磕到了牆面地面導緻的。
但是沒辦法,亦夕确實是打人了。而且對方态度非常強硬。沒有十萬,私不了。
最後這件事還是私了。但是亦夕肯定是在學校待不下去了,别人的口水能把她淹死的。沈媚又開始給她選學校,轉學。
最後還是留在了鹽城,禮德中學。
從打人到轉學,沈媚沒有過問亦夕一句,隻是默默地替亦夕擺平所有的事。
隻有一次,換藥的時候,亦夕聽見沈媚低聲喃喃着,“你可真像你爸啊。”
眉眼像,性子也像。
那個時候,沈媚和亦興明已經離婚有幾年了。
那次打人過後,她知道很多人都在議論她,排擠她,他們說她是壞女孩兒,覺得她會傷害别人。
從學校裡出來的那個下午。
亦夕碰到了一位老婆婆。
老婆婆發絲花白,亂蓬蓬的,穿着迷彩服,衣服褲子都破爛不已,杵着根拐杖,所有的人看着她都恨不得躲遠遠的。
老婆婆叫住亦夕,問她有沒有兩塊錢零錢,她說她沒有錢坐車回家。
有人“善意”的提醒亦夕:“這老婆子就是騙錢的,小姑娘别信!”說着,向老婆婆甩了甩手“去去去”。
老人無奈地垂下頭。亦夕攥着自己手心裡的十塊錢整,轉身去便利店買了一盒檸檬薄荷味口香糖。
她将找回的零錢遞給老婆婆。
老婆婆的眼裡泛起感激的淚花,她拉起亦夕的手說。
“小姑娘啊…你是個好人。”
“你這輩子都會平安幸福的,你會考上好大學的。菩薩會保佑你的。”
亦夕笑着将老人送到車站。
她站在原地,輕慢地扯了下嘴角,好人啊……好人嗎?或許吧。
禮德裡的人也沒有多友善,也沒多惡意。她沒有熟人,也沒人了解她,她過的還算不錯。
過往的片段一幀一幀閃過,她覺得她活的這些年以來,像是在做夢一樣。可能在某一天,夢醒了,就什麼也沒有了。
本來。也什麼都沒有。
她常常做一個夢。
夢裡面一片白,全是白。
她一個人孤獨又疲憊地行走在這一片白中,看不見盡頭,永遠也不會有盡頭。
偶爾,她走累了,停下來休息,卻發現她更加看不見盡頭了。所以她不知疲倦地走啊走啊。
走到她根本不期望能夠出現另外的,别的什麼。
好像如她所願一樣,真的,什麼也沒有出現。白,隻有純潔的白。
*
“诶,我說你,怎麼又開始泡吧了。”肖野搭在許奈的座位上。
許奈沒搭理他,将這波團戰打完過後,垂下頭點了根煙,手裡把玩着火機,興緻淡淡。
肖野看他這樣,“啧”了聲,“你這樣多沒意思啊,喝兩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