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在狹小的老屋中轉了一圈,腳步遲緩。齊樂心跳如鼓,向各種神明祈禱,直到聽到那陣腳步在櫥櫃前停下,不再往前。齊樂看見它赤着腳,腳上髒兮兮的,沾滿濕泥巴,腳踝上挂着塊金屬牌,寫着“Deadpool-20080617”。有點像是某種編号。
齊樂的心慢慢地沉下去。她很确信自己被發現了。
吱呀。櫥櫃門被拉開。在極度驚恐的情況下,齊樂連尖叫也無法做到,那把被握在手裡的槍似乎在發燙,她并不知道槍口是否對準,下意識地用力扣動扳機。
砰。
一股古怪的硝煙味彌漫開來。随即是倒地聲。
齊樂呆若木雞。
那一槍正中顱骨頂部,雪白的腦漿和猩紅的鮮血飛濺。近距離射擊帶來的威力幾乎轟飛了它的小半張臉。它一動不動地躺在那裡,身下一片狼藉,細小的顱骨碎片混在紅紅白白的腦組織裡,一顆渾濁的眼珠骨碌碌地滾到她的腳邊,那抹鎏金似的色彩終于熄滅。
齊樂呆呆地癱坐在一片狼藉中,手腕被後坐力震得發麻發痛,渾身的力氣似乎被抽幹了,手腳發軟。我對準了天靈蓋麼?我真的對準天靈蓋了麼?她慢慢地想,感到自己的大腦如生鏽的齒輪,咔吱咔吱地卡住了。
在狂亂的心跳聲中,她感到呼吸困難、視線模糊,淩亂的文字符号與線條在眼前飛舞,她似乎聽見遠古皇帝憤怒的、悲痛的呼喚。天空燒成血紅,白色巨龍的殘骸化作冰屑,被投入那座以黑王之血燃成的火山,祂未竟的背叛與未完的嘶吼盡數成為一縷滾燙的白霧,刹那間,似乎有無數難以描述的東西湧入她的身體,肮髒的、屬于遠古種的黏質血液在她的血管裡堆成厚厚的污垢。她在一場雨中幹涸。
“……齊樂、齊樂!你還好麼?”
齊樂驟然地被喚醒,這才得以呼吸,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氣,仿佛全麻病人在蘇醒那一刻被拔掉氣管導管。視野中出現大團大團詭麗的色彩,讓她像得了腦震蕩那樣頭暈目眩。
雖然看不清,但沒有再聞到血腥味,所以她确信自己不在家裡。
“我殺了它。”她喃喃自語,終于發現自己在流淚,驚恐的眼淚如同一場暴雨似的把她淹沒掉,她分不清這到底是恐懼還是哀傷,“我開槍了。可我明明對準了它的大腿……”
“因為‘靈視’。你真正成為了一名混血種。你幹得很好,你把它的腦袋打爆了!”有人說。
很快又有人抱住了她,輕輕地拍她的後背,母親那樣撫慰她。
齊樂從沒有那麼真切地感到自己的确是與正常的道路背向而馳了。嘔吐的欲望變得更加強烈,她幹嘔了幾下,但胃裡很空,所以什麼也嘔不出來。
被折騰得身心俱疲的齊樂最終沉沉睡去,大概到淩晨一點多,她才恢複了點兒精神,那時她感到自己正在一輛車上,随着車而颠簸,左右兩邊分别坐着人。左邊的男生是是楚子航,右邊閉目養神的那個棕發男她并不認識。
發現齊樂醒來,他看向她。
他有雙漆黑的、很有神采的眼睛。齊樂無精打采地和他對視片刻,大概是因為楚子航和自己同時簽下協議,是她未來的同學,讓她對對方有一點親近感,“我睡了很久麼?”
楚子航糾正她,“是昏迷。大概一個鐘頭左右。”
齊樂讓氣氛靜了一會兒,眼睛适應了黑暗,她也看清坐在主駕駛的黑發女人。她靜了一會兒,卻胸口悶得很想說些話,“楚子航,你也是第一次接觸到這些……東西麼?”
楚子航明白她指的是那似人非人的鱗片怪物,但他搖搖頭。齊樂心想,興許他并不是頭一次碰上這種怪東西了,“我沒想到會那麼可怕。這條路原來是這樣的麼?”即使她在協議的最後簽下自己的全名時,就隐隐有一種自己要為這選擇付出點什麼的預感。
他們的視線悄然相接。楚子航沒有說話,但他的眼睛裡分明湧動起一陣驚人的哀恸與刻骨的悲憤。他沉默時是所有女孩兒在學生時代都會傾慕的男生形象,但憤怒時眼中躍動的火焰卻能燒幹淨一切。
“看來你們很聊得來。”坐在主駕駛開車的女人說,她開車很穩,齊樂能夠從中她的語氣中聽見一點緊繃的意味,“陶德,緻電施耐德教授,我騰不出手。”
“塞爾瑪,你的車技也就那樣了。”棕發男人說。
他撥通電話,施耐德的聲音很快出現在電話那頭,開始詢問今晚的經過。齊樂一五一十地交代了那通奇怪的電話。談起這個,她忍不住辯解了幾句,“我真的從來不知道家裡藏着一把槍……”
“槍的事我們已經知道了,裡頭隻剩下3發子彈,它出現在那裡正常,但也不正常。隻是,你真的接到過電話麼?”陶德提起那把槍時,把齊樂的二手諾基亞2110扔到她的膝蓋上,“我是說,通話記錄顯示今天你隻和教授打過電話。你确定不是因為靈視而産生的幻覺麼?”
這怎麼可能?齊樂連忙把手機撈過來,前前後後翻找好幾次後竟然真的沒有發現任何陌生電話的來電記錄。隻有她撥打施耐德号碼的一條記錄孤零零地待在屏幕裡。
“肯定不是!”齊樂反駁。
“行了,陶德,通話記錄正在派人跟進調查。”施耐德先是對陶德說話,接着才與齊樂對話,“齊樂,它是在保護你的專員交接時溜進來的。該死的,最好不是有内鬼洩露消息。鑒于目前情況不明,所以我批準執行部對你進行貼身保護,你也需要來支部接受言靈測試,因為一部分研究員懷疑那可能是你的言靈效果。假如不是的話,那麼情況就……”
他沒有接着說下去,挂斷了電話。
汽車滑進一條口似黑洞的隧道,再駛出隧道時,一座稍顯破敗的、形似爛尾工程的大樓已經出現在不遠處。
“我們到了。”塞爾瑪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