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後的五分鐘,齊樂來到卡塞爾學院執行部中國分部的一個支部,這裡的雨已經停了,但空氣中仍舊泛着一股潮濕的氣息。她精疲力盡,被很多人拉到各個測試室裡去做不同的項目,大概兩個小時後,她又摸到了那把槍,一種熟悉的感覺順着手指緩緩地往下爬,似乎她在很久之前就曾握過這把槍。在這時候,她才看清握把上的紋路,似乎是某種綻放的薔薇科植物,但仔細看又像鬃毛濃密的雄獅。
開槍。透明玻璃外的執行部專員對她打手勢。
開玩笑麼是在?齊樂有200度左右的近視,雖然還沒到人畜不分的境界,但是——10米遠的靶子她連上面的同心圓都看得影影綽綽。
在進入測試室之前,的确有人來教過齊樂正确的握槍姿勢與開槍方法,但真正實踐起來是兩碼事。她僵硬地握槍對準靶子,用力扣動扳機開了一槍。
砰。轟。
手腕被震得又痛又麻。齊樂感到心跳很快,血液似乎沸騰起來,她稍稍喘息着,并不知道為什麼會感到這樣。她甩甩手,發現面前不遠處的靶子已經遇難,零落的殘骸散在周圍。她簡直目瞪口呆,這也能打中?專員卻處變不驚地再次打手勢,測試室中裝置運作。
終于,齊樂麻木地被摁到到巨大屏幕前坐下。屏幕上顯示正在進行一場語音會議,十來個頭像明明滅滅,從揚聲器裡穿出許多種語言,但最終都切換成中文,隻不過她現在有點聽不太真切,因為她大概開了五六槍,現在還在享受耳鳴的餘韻。
“言靈·聖裁,序列号90。一定是聖裁!她這樣子肯定從來沒摸過槍,如果按照開槍時的姿勢進行彈道分析,那幾槍都能偏到西海岸那些rapper的吊裆褲上去!但結果每發都中了靶心,不是聖裁我給自己一槍!賭不賭?”一個研究人員斬釘截鐵地說,隔着屏幕唾沫星子似乎都要蹦到齊樂的臉上了。
“哈,隻有傻瓜才會跟你賭,誰都知道這就是聖裁!這玩意兒還算符合物理學:距離越近,威力就越大。1000米遠時,如果使用言靈的力量,發射的子彈跟普通的玩具狙擊步槍發射的橡膠子彈沒什麼區别,充其量能給混血種撓個癢。目前推薦的最優狙擊距離是800米。”另一個研究人員語氣輕快,通過遠程操縱把熱成像圖和紅外線測速結果通通調出來,“距離5米時,就算這把槍是裝備部出品的煉金武器,威力也沒有那麼大。‘1990’的膛壓、火力相較于普通的6英寸柯爾特蟒蛇型有較大提升,發射9.06毫米弗裡嘉子彈的初速大約是430米/秒。但結果顯示她發射子彈的初速就差不多是三倍!就算她手裡拿的是AK-47也還沒有達到把掩體轟出個大洞的程度——這等于她拿着左輪,打出突擊步槍的子彈初速,造成的破壞卻等同于□□。”
兩個研究員興緻勃勃地讨論起來,嗓門大得可怕,一個比一個像喇叭,緊接着,剩餘的研究員紛紛加入戰場,一時間群情激昂、烏煙瘴氣,吵得齊樂的腦袋嗡嗡直響,總算知道為什麼陶德和塞爾瑪都找借口離開了。
齊樂聽到施耐德發出忍耐似的深呼吸聲,然後伸出手按靜音鍵。
世界安靜了。
施耐德說,“我們先去休息室。”
齊樂有氣無力地點頭,祈禱一切快點結束,她現在累得跟條狗一樣,整個人裹滿濕漉漉的冷汗,跟從水裡撈出來似的。研究員們說這是正常現象,威力越大的言靈帶來的後遺症越嚴重。
一件外套遞到齊樂的手邊,她低聲對楚子航道謝後接過來穿上。
她和楚子航并排走在施耐德的身後。現在是淩晨三點,但執行部分部的走廊中仍舊通火通明,抛光磚反射着頭頂的燈光,彙成一個又一個晃動的光點,好像是另一個與她的認知全然相反的陌生世界。
施耐德推開門,齊樂現在對開門這件事有陰影,忍不住地往後退了幾步,肩胛骨結結實實地抵在楚子航的手臂上,而楚子航隻是緘默地輕輕扳住齊樂的肩膀,他手心的溫度傳遞過來,讓她意識到自己在發抖。
陶德和塞爾瑪已經在裡頭等待了,一人拿着一個漢堡,見狀又熱情地招呼他們也加入瘋狂星期四,齊樂都有點餓過頭了,謝過他們後從全家桶裡找棒玉米慢慢地啃。
“就是她麼?不像獅子,倒像那隻老鼠,”突然,一道聲音從門口傳來,他們轉頭,看見一個穿長款風衣的男人大步流星地走進來,他的目光從齊樂的臉上匆匆劃過。
施耐德沒有回答,隻是警告似的看了他一眼。
“好吧,聊聊連環殺人犯。葉明,1963年出生于中國廣東,18歲時因為血統純度不夠沒有被學院考慮錄取,大學畢業後一直在當地一所生物醫藥基地工作。40歲時與妻女分居,辭職去北歐旅遊,回來後開始龍化,繼而産生暴力傾向,将自己的母親殺害在家中後潛逃。之後就成了連環殺人犯,在各地流竄犯案。我們仔細查過他在北歐一些國家的出入境和消費記錄,但沒有發現什麼異常。”
男人從陶德那裡搶了一杯冰可樂過來,對齊樂笑笑,但這個笑容讓齊樂不太舒服,因為他的眼睛裡并沒有真正的笑意,全然是冰冷的,“不過我很好奇,它怎麼幾次三番地找上你,難道隻因為你們是同類?還是說你身上有什麼吸引它的?嘿,小老鼠!來給我們講講事情發生時的具體經過呗。它怎麼跑來找你的?”
施耐德的眉心皺得很緊,他提高聲音,“陳喆!”
被稱作陳喆的男人聳肩,“開個玩笑而已,我以為你也喜歡。小姑娘,講講吧。”
“當時我在家。有人敲門,我正準備去開就接到一個電話,是個小男孩兒,他讓我不要去開門,然後我聽到門外的東西似乎在撓門,就跑去把門反鎖,這時候電話裡的人告訴我——我家裡藏着一把槍……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沒有通話記錄,”齊樂在叙述時仍然心有餘悸,瞳孔無意識地放得很大,“當時那把槍上有些灰塵,可能已經放在我家有些時間了。我不确定……因為我上了高三就不怎麼回家了,周末也留校。然後我聽見死侍破門進來,就藏進櫃子裡給教授打電話,它發現我了,我開槍了。”
齊樂的眼前再次出現飛濺的血與腦漿,身上一陣陣的發冷。
她把嘔吐的欲望壓下去後接着說,“我躲在櫃子裡時看到了它赤着腳,腳踝上挂着一個環,似乎寫着20080617。這是個雨天,它的腳跟很髒,應該是徒步來的。”她停頓幾秒,盯着陳喆的皮鞋,“像你皮鞋上的泥巴一樣。”
施耐德沉默了大概幾個呼吸的時間,“你出去過?”
“我出去買了點宵夜,這不違法吧?”陳喆笑眯眯地說,“他的屍體很正常,死了幾天的屍體都這樣。我們懷疑是某種言靈。我想你們心裡已經有數了。他們顯然對獅女的小女孩兒别有所圖。我的建議是趕緊把她給送到學院裡去,那裡才是卡塞爾的地盤,起碼還安全些。”
這個獅女和老鼠到底是誰?在打什麼啞謎。
“可以。我會請求諾瑪盡可能地把辦理手續的時間壓縮在一周内。”施耐德颔首,“齊樂,你必須先去美國,你現在待在這裡很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