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鋪沒課的室友仍舊安睡,偌大的宿舍中寂靜無聲,宛若深海。
從又一個克蘇魯式的噩夢中掙紮驚醒,齊樂感到眉心和身體都很沉,記憶中還殘存那片不可見底的海洋。靠,要遲到了!她迷迷糊糊地想,幾乎是立刻從床上蹦起來。
這個面積抵得上十個籃球場的workout space,齊樂在暑假期間來過許多次。她氣喘籲籲踩點抵達巴薩卡館時,同班同學已三三兩兩地開始熱身。
齊樂兢兢業業地彎腰,把自己脫下的鞋整齊地碼在一邊,正要直起腰,一雙大手鐵爪似的抓在她肩上,提小雞仔似的把她提了起來,她習以為常地懸空,也不掙紮,穩穩地被鉗到一位小個子女生的身邊,她尴尬地雙腳落地——咦,是鐘靈。
“這是我的新助教,粉發妞。你叫什麼來着?葉——”
“教授,名字不重要!我們會好好相處的!”
鐘靈一把撲上來握住齊樂的手使勁搖,齊樂眼前一黑,心想真是碰上傳銷的了。裡貝羅奇怪地撓撓頭,一邊努力回憶着新助教的名字和長相,一邊小山似的挪向下一組。
“你不會是……特地追來這裡的吧?”齊樂艱難地問。
“哎呀,我可不是這樣的人!我是來當助教的!”鐘靈仰頭看齊樂,她有雙很生動的圓眼,被遮擋在厚厚的鏡片底下,瞳仁卻黑亮,上睫毛向外延伸出一對柔和的曲線。
齊樂狐疑地審視她片刻,她立刻繳械投降。
“好吧好吧,你猜得也不全錯。回去怎麼沒給我打電話?不用回答,我知道答案。在再次正式遊說你之前,我要先問你一個問題:師妹,你知道麻友麼?”鐘靈的雙手五指相抵。
“知道呀。”齊樂覺得莫名其妙。
“不錯嘛,那你說說。”鐘靈滿意地擡擡下巴。
“我們班空手道專精的日本女生,好像姓松下?”齊樂說。
“呸呸呸誰跟你講日本人了!麻友不分男女不分樣貌不分身材,麻友不是一個特定的人,麻友是一種稱呼,麻友是一種狀态,麻友是一種處境。世界大同靠麻友,人類解放靠麻友。麻友是在你三缺一的時候挺身而出的英雄,牌品好的麻友是一輩子的朋友。理解麻友,成為麻友,愛上麻友!*”鐘靈把雙手背在身後,繞着她來來回回地踱步,旁若無人,語調激昂。
……
專心熱身的同班同學投來一瞥後接着拉伸。
齊樂沒講話,尴尬到腳趾蜷在一起。
“綜上所述:成為我們的麻友吧!”鐘靈的臉蛋因為激動而顯得紅撲撲的,轉瞬又換上泫然欲泣的神情,黑框眼鏡下的雙眼淚光閃爍,“如果你不來,我們的社團就要被迫解散了!曼施坦因那個葛朗台,他一直想要縮減學院社團經費!”
“解散隻有三個人的社團能縮減0.01%的經費麼……”齊樂認為鐘靈的闡述很有幾分胡說八道的意味。
因為很顯然:曼施坦因想縮減經費應該從昂熱下手。自從昂熱校長上台,每天晚上學院都有名目繁多的Party,每月社團财務報表上活動相關費用的數字都會把曼施坦因看得兩眼發黑、怒火沖天。
“好吧我直說了,他一直觊觎我們的麻将桌!他和古德裡安想要,也許還要叫上施耐德一起打!”鐘靈立刻收回眼淚,開始義憤填膺地控訴。
真是越說越離譜了,曼施坦因觊觎麻将桌的可能性應該比他願意多撥5%的款給自由一日的概率還低。齊樂有點無語。
“師姐,你十句話裡有一句真話麼?”她打了個停止的手勢。
齊樂很少那麼不留情面地對人講話,但她真是覺得鐘靈口中吐出的幾乎沒有幾句符合事實的話。假如現在她說她其實不叫鐘靈,齊樂連眉毛都不會擡一下。
鐘靈快活地點點頭,說當然啦——你猜猜這句是真是假?
可是無論真假,這都是個沒有意義的命題。齊樂有點感到原本活躍的姿态和時間在粉發女孩兒的身上凝固、沉澱下來,好像隻要她能夠伸出手,就能夠輕易剝開那層蠟塊似的殼。齊樂愣了幾秒鐘,馬上開始後悔說出那樣傷人的話。
她隻是厭惡——不,那麼說太嚴重了,換成排斥會好很多。
她隻是有一點點排斥謊話。
“對不起,我——”
“我發誓,你不加入我們就會被解散!”
兩人的聲音交疊在一起。
齊樂凝視鐘靈豎起的四根手指,兩秒後又可憐巴巴地收回一根。
也許因為烈女怕纏郎,也許因為後悔着自己對鐘靈說出的傷人的話,也許因為真的隻是想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原因永遠不是單一的。隻要鐘靈沒有欺騙她,挂名加入又能怎麼樣呢?齊樂在心中又歎了一口氣,誰讓她是個自身難保的濫好人呢。
自身難保的濫好人歎出去的氣還沒吸回來,又感到肩上一緊,熟悉的感覺梅開二度——裡貝羅和藹可親地把還沒講完話的齊樂和懵逼的鐘靈“送”上場地,神情慈愛,臨下台前還親昵地拍了下唯一的學生的肩膀。
“沒人告訴我還要上台。”鐘靈經曆大喜大悲後雙目放空。
裡貝羅一拍腦袋,親自跑去給助教挑配劍。
“……你不會擊劍?”齊樂悚然。
“不會啊,因為我是代課!不然剛才我怎麼會打斷你老師說下去,那個助教他媽是個俄羅斯女人,名字比繩結還長。”鐘靈想到吃了一個月的老幹媽拌飯,狠狠一咬牙,“師妹,你給我放點水?”
作為實驗狗:《戰場生存》低空飛過,射擊從未中靶,跑兩圈等于要我狗命。我懂雞毛擊劍啊!我就是來賺個外快的,那個俄羅斯女人也沒跟我說是真刀真槍地幹啊!鐘靈無聲尖叫。
“可以,”齊樂握住選到的佩劍,巴薩卡館穹頂中央的圓孔透進一縷斜光,掠過那五層凹格,有如實質地凝在細長的劍身,讓鐘靈驚恐地覺得她要把自己殺了,“放心,教具都是裝備部特制的刀,見血收刃,隻會留下很小的傷口,基本不存在令人失血過多的可能。很安全的。”
“開過刃你還管這叫安全……”鐘靈麻木地吐槽。
裡貝羅将剛拿來的另一把佩劍塞進她的手裡,然後退到台邊打了個預備的手勢。齊樂條件反射,迅速擺出起勢,身體微微前傾,左腳前踏、右腳後蹬,細而銳利的劍尖直指對方心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