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寶言踏進芸香閣的書房,看見沈習之背對着倚窗而坐。
桌案上橫七豎八地擺着幾幅未完的畫,内容一緻,但進度不一。
還有臨摹的字。從開始到中間,漸漸偏移了風格,最後回歸他自己的書法,筆畫間還有一絲淩亂。
毛筆就那樣擱在紙上,洇出黑乎乎的一團。
“心這麼躁?” 姜寶言拿起那支毛筆,挂在筆架上。
沈習之悶悶的心口忽然一動,轉頭,看見姜寶言拿起畫紙來看。
姜寶言看了一番,覺得這些廢作其實沒什麼問題,不知道哪裡讓他覺得不順眼了?
“婦君怎麼來了?”
沈習之站起身,從姜寶言手中抽出那些字畫,連同案上的一起收攏起來,不想再讓她多看。
姜寶言便轉身在椅子上坐下,說:“來看看你在做什麼。”
沈習之看了她一眼,說:“婦君疏遠我,或許已經厭棄了我吧,又何必累着自己的腳?”
看來她的表現還是讓沈習之心裡有點數了,不過他這種回應卻讓姜寶言覺得好笑:“我疏遠你,不正是你所希望的?”
被她說中,沈習之心中咯噔一下。
在以前,他确實巴不得她離自己遠遠的。
但現在……
當她抽身離開後,他真切地體會到了什麼叫孤軍奮戰、危機四伏。
他此時可以再度顯現柔弱,引起她的保護欲,維持她對自己的偏愛。
以前都是這麼做的,無論是言語上還是行為上,給她一點點甜頭,就能換來自己的安穩舒适。
他從不用擔心自己吃虧,憑借他的聰明才智,他仿佛是個放風筝的人,遠近松緊,全在他的掌握。
正如盡管她早膳時說那樣的話,現在還不是放不下心來看他?
沈習之捂住胃部,那裡傳來了些許生理的痙攣,被他拿來無限放大。
“婦君都不曾問過,怎出此言論?”
他這句話說得咬牙氣短。
皺起的眉頭,與緊緊攥着衣料的手是如此醒目。
姜寶言不知道他是真是假。走近前問:“你怎麼了?胃不舒服?”
沈習之扶住桌案,不回答。
姜寶言轉頭沖着門外喊道:“青楓,請醫師來!”
青楓跑過來,看見沈習之的樣子,一臉擔心,卻遲疑不動。
“不必。”沈習之說,“我坐一會就好了。”
“快去!”
姜寶言斥了青楓一聲,青楓連忙應聲跑走了。
估計沈習之是餓過了頭,胃裡長時間沒東西,就開始自我腐蝕了。
姜寶言大緻判斷後,生出些怒意。
由于過往的經曆,她最厭惡有人故意做傷害自己身體的行為。
本來還以為他是在矯情,現在看來他是真的對自己狠,勢必要把苦肉計用到底。
沈習之還要說什麼,姜寶言猛地推了他一把,他詫異地穩住身子看向姜寶言。
“你一天都沒吃東西,坐多久能好?”
“不是一天,是好幾天不好好吃!”姜寶言攢眉瞪着他,又換了更準确的說法,語氣很兇。
沈習之似乎能看見她周身燃燒的怒火。
他愣住了。
本意是為了引起姜寶言的憐愛,他預測了姜寶言的幾種反應,關心、心疼、遷就、溫聲哄慰……
唯獨想不到她會發怒。
和過去她因為不能如願而發脾氣不同,他覺得,這是第一次,她對自己發怒。
難道是他失策了?
沈習之還維持着痛苦的姿态,愣神的遲滞讓姜寶言覺得他仿佛馬上就要支離破碎。
她的眉頭皺得更緊了,聲音愈發拔高:
“我的确弄不明白你想幹什麼了,你這樣虐待自己,能得到什麼好處?你說我不曾問過,那我現在問,你告訴我,你到底想要什麼?”
我想讓你隻寵愛我!隻能看見我!
沈習之察覺到自己迸發的念頭,不由地一驚。
他什麼時候竟對她産生了這種希冀?
他一直都很抗拒,和無數男人一樣,讨好自己的婦媳,與其他男人争風吃醋,把女人的寵愛當作畢生的追求。
他從不認為自己有求于她,他要二人的關系由他操縱,哪怕他會用一些看似柔情的小伎倆,也不過是利益自己的手段而已。
因為隻有保有她的寵愛,他才能保有體面。讓姜寶言隻他一夫,他的體面才能穩固。
可是如今,他已不是姜寶言唯一的男人,莫名的不安全感讓他覺得,不論姜寶言是什麼想法,關系的主導權似乎已經不在自己手中了。
沈習之看着姜寶言,說不出話。
姜寶言從他的反應意識到自己情緒激動了,呼出一口氣,降低了音量。
“你若要自由,我已經說過不會強留你,所以你壓根無需用任何手段,我會給你和離書。若隻是想清淨,我不是也與你保持距離了嗎?你又何必如此呢?”
沈習之瞳孔一縮。
她用了柔和的語調讓也無法讓他感到被關懷。
——這已經是她第二次提到和離了。
沈習之抓緊了衣料,問:“婦君當真要與我和離?”
姜寶言呢,雖無法從他臉上找到一絲如願的喜悅,但隻覺得是他善于控制情緒。
沒辦法,他端起架子裝無辜的形象已經深入姜寶言的心了,畢竟姜仕女委屈的那些感覺太強烈了。
而且她可以肯定,他是向往自由的。
在回憶的影像中,沈習之最愛看天空。
每每仰着頭,看着雲卷雲舒,看着星空晚霞,他的身影,就像被折斷了翅膀的鴻鹄。
那是無法掩藏的不甘與無奈。
原主對他一直是一往情深的單戀,他卻是因母父想要攀姜家的門楣而被安排嫁入姜府。
沈習之不能反抗,那是忤逆與反叛。那麼不如就由姜寶言來制造問題主動提出和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