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陽斜斜地穿過老槐樹的枝桠,在青磚地上投下斑駁的碎影,卻暖不透楚知阙發涼的脊背。
他手指顫抖着将最後一縷布條系緊,束胸勒得肋骨生疼,每呼吸一下都像有針尖在紮,卻比剛才險些暴露的慌亂好受得多。
遠處廊下,幾隻麻雀蹦蹦跳跳地啄着地上的藥渣,時不時擡頭張望,倒像是在看熱鬧。
深吸一口氣,楚知阙轉頭望向王公公。隻見老太監正撫着胸口的翡翠佛珠,那佛珠顆顆圓潤透亮,在陽光下泛着冷幽幽的光。
他臉上堆着意味深長的假笑,嘴角的皺紋裡仿佛都藏着算計,渾濁的眼睛微微眯起,閃着精明的光,活像隻偷了腥的老貓,随時準備再撲上來咬一口。
“公公說的是。” 楚知阙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刻意放輕腳步上前,卻在第二步時踉跄了一下,順勢扶住石桌,指尖死死摳住粗糙的石面,“不過公主可不是我引過來的,這…… 理應也怪罪不到這邊啊。”
他眼角餘光瞥見裴嫣正被宮女們圍着哄,小公主挂着淚珠的臉上還挂着得逞的壞笑,手裡把玩着扯下來的半根束胸系帶,那系帶随着她的晃動輕輕搖晃,像一條随時會發起攻擊的小蛇,頓時楚知阙後背又滲出冷汗,浸濕了裡衣。
王公公的拂塵慢悠悠地晃了晃,金穗子掃過楚知阙淩亂的衣襟,帶起一陣細微的 “沙沙” 聲。
“楚太醫這話說的,” 他拖着長音,語調裡滿是懷疑,“公主金枝玉葉,好端端的怎麼會跑到太醫院的犄角旮旯?”
突然,他湊近楚知阙,濃重的香粉味混着口臭撲面而來,熏得楚知阙險些作嘔。老太監壓低聲音,語氣裡帶着威脅,“昨兒在禦書房的事兒,陛下可還記着呢。”
楚知阙心裡 “咯噔” 一下,喉結不自覺地滾動,強裝鎮定的笑容幾乎要繃不住。
他瞥見院外探頭探腦的藥童們,突然福至心靈,猛地提高聲調,聲音裡帶着誇張的懇切:“公公明鑒!定是公主殿□□恤聖躬,想來太醫院看看給陛下備的藥材!”
說着,他快步走到藥架前,木質的藥架被碰得 “吱呀” 作響,抓起幾株名貴的人參,人參根部還沾着新鮮的泥土,“您瞧,這些可都是給陛下滋補用的,公主殿下一片孝心,旁人可不能誤會了!”
裴嫣原本還在撇嘴,聽到這話眼睛一亮,圓溜溜的大眼睛裡閃過狡黠。她立刻挺直小身闆,奶聲奶氣地喊道:“正是!本皇女要親自給皇兄挑最好的藥!”
她晃了晃手裡的系帶,突然指向楚知阙,小臉上滿是 “抓到你了” 的得意,“不過這太醫笨手笨腳的,差點摔了本皇女的寶貝!” 說着,還故意吸了吸鼻子,裝出委屈的模樣。
王公公的目光像掃描儀般,在楚知阙不自然的胸膛和裴嫣天真的笑臉上來回打轉,最後意味深長地 “哦” 了一聲,那聲音拖得老長,充滿了試探。
楚知阙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布料黏在身上又癢又難受。
他強撐着笑臉,手在袖中摸索了好一會兒,才摸出一錠銀子,悄悄塞進王公公手裡,指尖碰到老太監的皮膚,忍不住微微發顫:“還請公公在陛下跟前美言幾句,小人感激不盡。”
老太監掂了掂銀子,臉上的褶子都笑開了花,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楚太醫這是說的哪裡話,都是為陛下分憂嘛!”
他轉身招呼宮女們,拂塵在空中用力一揮,“還不快伺候公主殿下回寝殿?仔細着了涼!” 宮女們如蒙大赦,連忙簇擁着裴嫣離開,小公主還一步三回頭,沖楚知阙做了個鬼臉。
看着一行人終于消失在院門口,楚知阙再也撐不住,癱坐在地上。秋風吹過,卷起地上的落葉,輕輕拂過他的臉頰。
他望着裴嫣留下的半根系帶,隻覺得太陽穴突突直跳,腦袋裡像是有無數隻蜜蜂在嗡嗡叫。
007 的電子音适時響起:“檢測到危機暫時解除,建議宿主盡快修複僞裝道具。”
他咬牙切齒地在心裡罵道:“修複個鬼!再這麼折騰下去,我非得被這破皇宮逼瘋不可!” ,一邊罵,一邊撿起系帶,狠狠攥在手裡,仿佛那是他所有憤怒的宣洩口。
深秋的風裹着細沙,呼嘯着掠過宮牆,将老槐樹最後幾片枯葉也撕扯下來。楚知阙癱坐在冰涼的青磚地上,手中攥着那半根系帶,布料邊緣還殘留着裴嫣尖銳指甲掐出的細小裂痕。
方才公主仰着肉嘟嘟的小臉,奶聲奶氣說話時,脖頸上的長命鎖随着動作輕輕搖晃,可那雙圓溜溜的杏眼裡,分明閃過和裴淮如出一轍的銳利算計 —— 這哪是六歲稚子的天真,分明是蓄謀已久的陷阱!
“007!快查裴嫣的行動軌迹!” 他猛地撐地起身,動作太急,束胸移位勒得傷口生疼,血腥味瞬間在口腔彌漫開來。
石桌邊緣硌得掌心發麻,眼前陣陣發黑,仿佛有無數金星在跳動。
系統警報聲在意識海炸響,尖銳得像一把鋼針直刺耳膜:“警告!目标進入禦書房方向,攜帶物品檢測到…… 您今早丢失的半根系帶!”
虛拟屏幕上,代表危險的紅色波紋如洶湧的潮水,以裴嫣為中心瘋狂擴散,幾乎要将他的意識吞沒。
長廊盡頭傳來孩童特有的清脆笑聲,混着玉佩撞擊的叮當聲由遠及近。那笑聲像根羽毛,輕輕撓着楚知阙緊繃的神經。
他扒着門框張望,喉嚨發緊,能清晰感受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
隻見裴嫣騎在小太監脖子上,兩條藕節似的小腿晃來晃去,鵝黃色襦裙上的金線牡丹在陽光下閃爍,像極了一團跳動的火焰。
她手裡揮舞着那根系帶,像舉着戰利品般得意,珍珠發钗随着動作歪向一邊,卻絲毫不影響她眼中狡黠的光芒:“皇兄!快看太醫給我的‘好玩意’!”
聲音清脆響亮,在寂靜的宮道上回蕩,驚起檐角幾隻白鴿,撲棱棱地飛向天空。
冷汗順着脊背滑進束胸,布料被浸濕後變得更加粗糙,摩擦着皮膚生疼。
楚知阙突然想起裴淮把玩匕首時指尖的力道,那冰冷的觸感仿佛透過記憶,再次抵在自己喉間。他踉跄着退回房間,藥箱的銅鎖被他扯得發出刺耳的聲響。
翻出最底層的巴豆粉時,掌心的汗将紙包洇出深色的痕迹。六歲孩子告狀,旁人或許會當童言無忌,但裴淮多疑的性子,怕是會借題發揮。
可當藥粉倒入茶盞時,他的手卻停住了。
茶水表面泛起細小的漣漪,倒映出他蒼白扭曲的臉,萬一裴淮派人試藥,這裝病的把戲豈不是當場拆穿?
007 的電子音帶着罕見的急迫,在意識海裡不斷閃爍:“檢測到皇帝好感度下降至危險值!建議立刻采取補救措施!”
窗外,明黃龍袍在風中獵獵作響,越來越近。
腳步聲由遠及近,像沉悶的鼓點,敲擊着楚知阙的心髒。他望着茶盞中渾濁的液體,突然想起昨夜禦書房裡裴淮似笑非笑的眼神。
滾燙的藥汁灼燒着喉嚨,他卻笑出聲,笑聲裡帶着絕望與瘋狂 —— 反正橫豎是死,倒不如賭一把,看看能不能借着這場病,在裴淮面前演一出 “忠心被誣” 的苦肉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