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碗重重砸在桌上,濺出的褐色液體在青磚上蜿蜒,像極了一道未愈的傷口。
暮秋的風裹挾着砂礫,如同一把粗糙的砂紙,在太醫院後院的青磚地上瘋狂地打磨,卷起細小的漩渦。
破碎的藥碗殘片散落在地,在黯淡的天光下泛着冷冽的光,碗碎裂的脆響仿佛還在空氣中震顫,久久不散。
楚知阙握着半殘的碗沿,骨節因用力而發白,就着碗底渾濁的藥汁,将粉末一股腦兒地灌下。
苦澀辛辣的味道在舌尖炸開,像是千萬根銀針紮進味蕾,混着喉頭泛起的血腥味直沖鼻腔,嗆得他眼眶發紅,淚水在眼角打轉。
他踉跄着扶住斑駁的木桌,桌身因歲月的侵蝕而坑坑窪窪,指節死死摳住桌沿的裂紋,指縫間滲出的血珠與桌面上陳舊的藥漬融為一體,宛如一幅詭異的抽象畫。
鼻腔突然一熱,溫熱的液體不受控制地湧出。鮮紅的血珠順着人中滑落,滴在胸前胡亂塞着的棉花團上,暈染出一朵朵詭異的紅梅圖案,又順着束胸的布條蜿蜒而下,浸濕了裡衣。
“007!這是什麼鬼藥?!” 他扯着嘶啞的嗓子怒吼,聲音中充滿了恐懼與憤怒,在空曠的後院裡回蕩。
慌亂地用衣袖去擦,可鼻血卻如決堤的洪水,越擦越多,甚至順着下巴滴落在前襟,洇濕一大片布料,血腥味愈發濃重。
意識海裡系統的警報聲此起彼伏,尖銳得如同指甲刮擦玻璃:“檢測到未知毒素!生命體征下降!建議立即……” 警報聲戛然而止,仿佛預示着更大的危機即将降臨。
就在這時,院外突然傳來整齊劃一的腳步聲,枯葉在明黃龍紋繡鞋下發出細碎的呻吟,如同死神的低語。
楚知阙渾身血液瞬間凝固,後背緊貼着冰涼的牆壁,仿佛這樣就能将自己隐藏起來。
他能清晰感受到心髒在胸腔裡瘋狂跳動,“咚咚咚” 的聲音震得耳膜生疼,仿佛下一秒就要沖破束縛。
竹簾被修長的手指緩緩挑起,動作優雅卻又透着無盡的壓迫感,金絲滾邊的明黃龍袍掃過門框,帶起一陣若有若無的龍涎香,香氣中卻隐隐夾雜着一絲肅殺之氣。
裴淮狹長的鳳眸掃過滿地狼藉,目光如鷹隼般銳利,落在楚知阙染血的衣襟上時,眼尾危險地微挑,仿佛一隻蓄勢待發的猛獸,随時準備撲向獵物。
裴嫣公主怯生生地探出半張小臉,方才耀武揚威的氣勢蕩然無存。
她肉乎乎的小手死死揪住裴淮的衣擺,仿佛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珍珠發钗随着顫抖的肩膀輕輕搖晃,發間沾着的幾片枯葉更襯得她此刻像隻受驚的小貓。
楚知阙強撐着想要起身行禮,身體卻不受控制地搖晃,因動作過猛扯動了移位的束胸,勒得傷口處傳來撕裂般的劇痛,仿佛有人用滾燙的烙鐵在傷口上來回灼燒。
喉頭翻湧的鮮血再也壓制不住,“噗” 地一聲噴出,在裴淮玄色的衣擺上綻開豔麗的血花,如同綻放的地獄之花。
“楚太醫這是……” 裴淮的聲音冷得像是從冰窖裡撈出來的,帶着刺骨的寒意,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鋒利的刀,割在楚知阙的心上。
他指尖捏住楚知阙的下巴,力道大得幾乎要将骨頭碾碎,強迫對方仰起頭。四目相對的瞬間,楚知阙仿佛又回到昨夜禦書房,匕首抵喉的寒意再次席卷全身。
此刻裴淮眼底翻湧的暗潮比那時更盛,像是暴風雨來臨前的海面,看似平靜,實則暗藏洶湧,讓人不寒而栗。
“陛、陛下…… 臣冤枉……” 楚知阙艱難地從齒縫間擠出幾個字,血腥味灌滿口腔,每說一個字都像是在吞咽碎玻璃,喉嚨火辣辣地疼。
裴嫣突然 “哇” 地一聲大哭起來,哭聲尖銳刺耳,在寂靜的院落裡回蕩,驚得四周的空氣都為之震顫。
她整個人躲在嚴淮身後,隻露出一雙圓溜溜的眼睛,滿是驚恐:“皇兄我怕!他、他吐血了!”
哭聲驚飛了檐角栖着的烏鴉,黑色的羽翼劃破陰沉的天空,也劃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寂靜。楚知阙望着裴淮緊抿的薄唇,後知後覺自己應是賭輸了 —— 這副狼狽模樣落在多疑的帝王眼裡,哪裡是苦肉計,分明是做賊心虛的垂死掙紮。
寒鴉的啼叫刺破凝滞的空氣,驚起幾片枯葉,其中一片正巧落在楚知阙染血的衣襟上。
他半睜的瞳孔裡,倒映着裴淮慢條斯理摩挲染血指尖的動作,那抹猩紅在帝王蒼白的皮膚上暈開,像朵妖異的曼珠沙華,随着手指的轉動,血漬在陽光下折射出詭異的光澤。
裴淮忽然輕笑出聲,尾音帶着令人脊背發涼的弧度,笑聲仿佛帶着無形的鈎子,勾得在場所有人的心髒都猛地一顫。
繡着金線龍紋的袍角掃過青磚,華貴的綢緞與粗糙的磚石摩擦出細微的聲響,他随意尋了張木椅坐下,腐朽的椅腿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仿佛也在為楚知阙即将面臨的命運哀鳴。
帝王手肘撐在斑駁的椅把上,下巴抵着掌心,目光如鷹隼般銳利,直勾勾地盯着楚知阙,那眼神仿佛要将他的五髒六腑都看穿。
“還愣着?” 裴淮修長的手指輕叩扶手,鎏金護腕撞出清響,聲音在寂靜的院落裡格外突兀。
王公公立刻佝偻着腰上前,腰彎得幾乎成了九十度,臉上堆滿谄媚的笑,拂塵在袖中甩出利落的弧度,身後小太監們如驚弓之鳥,連滾帶爬地往太醫院前廳跑去,其中一個跑得太急,還摔了個狗啃泥,卻顧不上疼痛,慌忙爬起來繼續跑。
裴嫣還躲在嚴淮身後,方才的哭腔化作抽噎,肩膀一聳一聳的,珍珠耳墜随着顫抖的肩膀晃出細碎的光,她偷偷探出頭,眼神裡卻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狡黠。
茶盞擱在石桌上的脆響驚醒了楚知阙。
他艱難地偏頭,喉間發出微弱的嗚咽,每一個動作都像是在承受巨大的痛苦。隻見王公公正垂着眼簾沏茶,枯瘦的手指靈活地擺弄着茶具,沸水沖開茶葉的霧氣氤氲了老太監臉上的粉黛,在他皺紋裡凝成細小的水珠。
裴淮端起茶盞輕抿,龍涎香混着血腥味在空氣中糾纏,形成一種令人作嘔的詭異氣息。
“楚太醫這身子骨,比朕的奏折還讓人費心。” 帝王似笑非笑的聲音漫過袅袅茶煙,語調看似輕松,卻暗藏殺機,“不過本朝律法,可沒規定裝病也要誅九族 —— 除非,另有隐情?”
說到 “隐情” 二字時,裴淮故意拉長了語調,眼中閃過一道寒光。
裴嫣突然拽緊嚴淮的衣袖,肉乎乎的手指在綢緞上揪出褶皺,指甲幾乎要掐進布料裡。
“皇兄,他剛才、剛才還說要給你下毒!” 小女孩帶着哭腔的指控讓空氣瞬間凝固,聲音在院落裡回蕩。
楚知阙感覺喉間的血沫又開始翻湧,束胸下的傷口火辣辣地疼,像是有無數根燒紅的鐵簽在往裡紮。
他張了張嘴,想要辯解,喉嚨卻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死死掐住,隻能咳出帶着碎肉的血團,落在青磚上濺出刺目的花,鮮血順着磚縫蜿蜒流淌,宛如一條垂死掙紮的赤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