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咬着牙,額頭上青筋暴起,強撐着再次坐直身子,目光掃過屋内雜亂無章的藥罐和滿地狼藉。
那些東倒西歪的藥罐,散落的藥材,還有打翻的燭台,無一不在訴說着昨夜那場激烈的對峙。
窗外,更夫收梆子的聲響不緊不慢地傳來,一下又一下,像是在催促着時間的流逝,也像是在敲打他緊張的心髒。
楚知阙顧不上洗漱,從容地抓過一旁的外衣披上,動作流暢得仿佛每日晨起的例行公事,布料摩擦傷口帶來的不适感沒能在他臉上掀起絲毫波瀾。
他踱步到銅鏡前,有條不紊地整理束胸和發冠,鏡中的他眼下雖青黑一片,卻目光沉靜,看不出半分慌亂。
“兵來将擋,水來土掩。” 他低聲自語,語氣平穩,對着銅鏡微微颔首,像是在給自己無聲的鼓勵,随後擡腳邁向屋外。
出了房門,深秋的寒氣如同一隻無形的手,猛地掐住他的咽喉,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他神色如常地裹緊外衣,沿着熟悉卻又顯得格外漫長的回廊穩步前行。
宮道兩側的銀杏樹早已褪去了華麗的衣裳,隻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宛如一個個張牙舞爪的怪物。
地上鋪滿了金黃的銀杏葉,他踩上去,發出 “簌簌” 的聲響,每一步都沉穩有力,聽不出半點急促。
路過太醫院煎藥房時,濃郁的藥香撲面而來,那苦澀又帶着一絲甘甜的味道,讓他的鼻尖微微發癢,他卻隻是輕輕揉了揉鼻子,腳步未曾有絲毫加快。
院首的屋舍在太醫院最深處,宛如一座神秘的堡壘。
朱漆門半掩着,透過門縫,能看見屋内晃動的燭火,那明明滅滅的光影,像是在跳着一支詭異的舞蹈。
楚知阙在門前站定,呼吸均勻,深吸一口氣,冰涼的空氣灌入肺中,讓他更加清醒。他擡手叩響了門環,“咚 —— 咚 ——” 敲門聲沉穩有力,在寂靜的院落裡回蕩。
“吱呀 ——” 門緩緩打開,藥香裹挾着暖意撲面而來,瞬間将他包圍。
他望着屋内端坐如松的舅舅,對方的眼神如同一把利劍,直直地刺向他,他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恰到好處的淺笑,禮數周全地行禮問候,平靜的表象下,卻早已在心底盤算着如何應對即将到來的追問。
辰時初至,熹微的晨光像被揉碎的金箔,透過雕花窗棂的縫隙,斜斜地灑進屋内,在青磚地面上切割出明暗交錯的紋路。
檐角銅鈴在晨風中輕輕搖晃,發出細碎的 “叮當” 聲,與遠處傳來的更夫收梆子聲、宮女太監的低語聲交織成一曲晨之序曲。
深秋的風裹挾着寒意拍打着窗棂,卷着枯葉在屋外窸窣作響,卻無法打破屋内凝滞的寂靜。
楚知阙立在門邊,晨光為他鍍上一層朦胧的輪廓。
他望着屋内熟悉又陌生的陳設 —— 檀木藥櫃上整齊排列的青瓷藥罐,在光線中泛着溫潤的光澤;案幾上半幹的藥方墨迹,被晨光染成淡淡的褐色;牆角銅盆裡未燃盡的艾草,袅袅青煙在光影中扭曲成詭異的形狀,時而幻化成猙獰的鬼臉,時而又散作飄散的流雲。
他正絞盡腦汁思索着該如何應對接下來的追問,餘光瞥見座上的院首向他招了招手。那人常年握藥碾的手生出薄繭,此刻指節輕晃,像是在召喚迷途的稚子。
這溫柔的動作,讓他瞬間想起曾經在組織裡握槍握刀的手,那些沾着血卻早已習慣的觸感。
他深吸一口氣,邁步向前,靴底碾過青磚的聲響在寂靜的屋内格外清晰,保持着執行任務時的沉穩步伐,每一步都精準計算着與院首的距離,而晨光也随着他的移動,在地面上緩緩流淌。
待他走近,卯時燃起的燭火仍在搖曳,與辰時的天光相互輝映,在屋内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
院首擱下手中泛着古樸氣息的《黃帝内經》,羊皮紙翻動的沙沙聲在靜谧中格外刺耳,仿佛是時間流逝的低語。
那人微微前傾身子,烏發束在青玉冠中,眼角幾道細紋随着動作輕顫,在光影的勾勒下顯得愈發明顯。
目光如同一把細密的梳子,從他淩亂的發冠,掃過被晨光映得更顯蒼白的臉頰,最後停在他眼底青黑的陰影上。
屋内燭芯爆裂的 “噼啪” 聲與窗外逐漸熱鬧起來的鳥鳴聲、宮人們晨起勞作的響動遙相呼應,楚知阙保持着面無表情,隻有指尖無意識地摩挲着袖中布料 —— 這是在組織裡養成的習慣,用來緩解輕微的緊張。
被審視的感覺,與曾經接受任務考核時相似,隻是此刻的目光多了幾分溫度,卻讓他本能地在心底拉響警報。
辰時過半,陽光愈發明亮,透過窗紙将屋内照得透亮,卻驅不散彌漫在空氣中的凝重。良久,一聲歎息打破凝滞的空氣。
院首伸手欲撫他臉龐,骨節分明的手指懸在半空,懸停三息後,最終又無力地垂下:“長姐這般做法雖不妥當,但卻又實打實阻止了你父親對你以後的教養。”
話音裡裹着陳年的藥香,還有化不開的怅惘,尾音像被風吹散的煙,消散在屋内逐漸明亮卻依舊昏暗的光影裡。
此時,遠處傳來早朝結束的鐘鼓聲,隐約夾雜着官員們的交談聲,為這場對話增添了幾分朝堂的隐秘氣息。
楚知阙的瞳孔隻是微微收縮,面上依舊平靜如水,如同冬日湖面結的冰,連裂紋都藏得嚴嚴實實。
在原來的世界,孤兒院的冰冷、組織裡的血腥早已讓他的情感變得淡漠。此刻這句帶着親情意味的話語,不過像是投入深潭的小石子,隻泛起了一圈淺淺的漣漪。
他張了張嘴,很快又合上,喉結微微滾動,舌尖抵着後槽牙,這是他在組織裡思考對策時的下意識動作。
恍惚間,他懷疑是不是 007 暗中幹預了劇情,才讓這突如其來的話語顯得如此不合邏輯。
意識海裡,007 毫無動靜,仿佛陷入了沉睡。楚知阙捏緊掌心,指甲幾乎掐進肉裡,很快又松開,恢複成雙手交疊的标準站姿,手背青筋随着呼吸起伏。
過往執行任務時的冷靜與狠厲重新回到他身上,表面上隻是露出恰到好處的訝異神色,微微皺眉,眼睑下垂遮住眼底的鋒芒,内心卻已經開始分析院首話語中的真假與目的 —— 對方是想試探自己,還是真的心懷關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