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尋歪歪斜斜倚在門框上,繡着金線雲紋的廣袖垂落,襯得他臉色愈發蒼白,蒼白得近乎病态。
他烏發淩亂,幾縷發絲黏在汗濕的額頭上,發間玉冠歪斜,搖搖欲墜,桃花眼蒙着層水霧,眼神迷離卻又暗藏精光,嘴角挂着似有若無的笑,倒像是從畫中跌落的醉仙,又像是心懷鬼胎的謀算者。
“美人兒……” 謝尋含混不清地呢喃,言語間滿是醉意,伸手虛虛朝他抓來,動作綿軟無力卻透着不容拒絕的意味。
楚知阙側身急退,後背重重撞上圓桌,桌身劇烈晃動,羊脂玉盞應聲而碎,清脆的碎裂聲在寂靜的屋内格外刺耳。
琥珀色酒液在青磚上蜿蜒成河,順着磚縫緩緩流淌,如同蜿蜒的毒蛇。
謝尋腳下一軟,跌坐在碎瓷片旁,卻仍仰頭望着他,眼神朦胧又透着幾分狡黠,仿佛在觀察他的每一個反應:“得蠱蟲…… 得長生…… 不能讓他們……”
話音斷斷續續,尾音消散在空氣中,最後幾個字輕得如同呓語,卻讓楚知阙心中警鈴大作。
楚知阙僵在原地,警惕地盯着對方。
他強壓下心緒,冷聲道:“謝尋,清醒點!” 聲音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不知是因為緊張還是憤怒。
謝尋卻隻是傻笑,笑聲空洞而詭異,忽然伸手胡亂扯開領口系帶,露出半截鎖骨,白皙的肌膚在燭光下泛着冷光。
楚知阙目光一凜,短刃悄然握緊,神經緊繃到了極點。就在這時,卻見謝尋摸索着從懷中掏出個油紙包,油紙包邊角已經被酒漬暈染,變得皺巴巴的。
他顫巍巍遞過來,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給你…… 桂花糕,你最愛吃的……”
門外腳步聲漸近,急促而沉重,仿佛催命符一般。楚知阙盯着那油紙包,心中疑雲大起,桂花糕甜膩的香氣飄來,他卻隻覺得刺鼻。
楚知阙盯着謝尋迷離卻暗藏算計的眼神,燭火在對方眼底明明滅滅,映得那抹狡黠忽隐忽現,仿佛深潭下湧動的暗流。
他心裡冷笑一聲,指甲幾乎掐進掌心,在皮肉上留下月牙狀的紅痕:“要不是試探,他這十幾年摸爬滾打算是白活了,說好的手牽手弄死新帝呢?這麼整我,真是倒了八輩子黴!”
胸腔裡翻湧的怒火幾乎要沖破喉嚨,幹脆不裝初識的把戲了,可他深知此刻必須冷靜,面上依舊波瀾不驚,喉結微動,聲音冷得像淬了冰:“蠱蟲是誰的?”
謝尋垂着頭,濃烈的酒氣混着長發垂落,遮住了半張臉,宛如一簾密不透風的幕布。
屋内陷入死寂,唯有鎏金獸首香爐吞吐着青煙,袅袅霧氣在兩人之間纏繞,模糊了彼此的神情。
楚知阙攥緊袖中的短刃,刀刃貼着掌心,寒意順着血脈蔓延,他飛速盤算着退路 —— 是踹開剛剛發現的暗格冒險一試,還是直接硬闖出去?總不能在這等死。
每一個選擇都關乎生死,容不得半點馬虎。
就在他膝蓋微屈,準備孤注一擲時,謝尋突然晃悠悠坐直身子。
玉冠徹底歪到一邊,金絲斷裂的聲音輕不可聞,發絲淩亂地散在肩頭,倒像個瘋魔的谪仙。
那雙桃花眼明明蒙着醉意,卻又像淬了寒星,仰頭盯着房梁上盤旋的蛛網思索片刻後,突然轉頭看向他。
燭光恰好掠過他眼尾的朱砂痣,宛如一滴凝固的血,嘴角輕啟,吐出兩個字:“蝶芽。”
“卧槽!” 楚知阙瞳孔驟縮,大腦瞬間宕機。記憶如潮水般翻湧,按照原劇本,這個名字起碼要等九個月後新帝祭天,才會在暗衛的密報裡驚鴻一瞥!謝尋這是直接掀了劇本?
冷汗順着脊背滑進衣領,他又驚又喜,心髒在胸腔裡瘋狂跳動,幾乎要沖破肋骨。
顧不上琢磨對方是真心透露還是緻命陷阱,耳尖捕捉到門外鐵鍊拖拽的聲響 —— 是暗香的軟劍!危險近在咫尺,容不得他再多思考。
雕花木門被猛地撞開,木屑紛飛。楚知阙沖出去的瞬間,瞥見暗香帶着一隊黑衣人正從九曲回廊另一頭包抄而來。
為首的黑衣人面罩上繡着血色鸢尾,那是謝尋死士的标志!他毫不猶豫轉身奔向四樓中央的看台,此處高懸的鲛绡帳随風輕擺,正下方,舞姬們踩着鼓點旋轉,水袖翻飛間,賓客們的叫好聲震耳欲聾,沒人注意到頭頂劍拔弩張的危機。
喧鬧的場景與樓上的緊張形成鮮明對比,更添幾分驚險。
他一個翻身,抓住看台垂下的金絲繡緞,綢緞粗糙的觸感磨得掌心生疼,仿佛要将皮肉都磨掉。
借着慣性蕩向一樓時,腰間玉佩不慎甩出,在梁柱上撞出清脆聲響,這聲響在他聽來卻如同催命符。
落地刹那,膝蓋重重磕在青磚上,疼得他眼前炸開一片白光,幾乎要昏厥過去,卻咬牙強撐着起身。
身後傳來謝尋慵懶的笑:“慢走不送 ——” 話音未落,三枚淬毒銀針擦着耳畔飛過,釘入牆壁發出 “噗噗” 悶響,在牆上留下三個小孔,仿佛在嘲笑他的狼狽。
楚知阙貼着牆壁疾跑,餘光瞥見二樓雅間的珠簾後,幾道人影正舉着□□瞄準。他抄起門邊沉甸甸的銅燈架,在追兵撲來時猛地擲出。
燈架砸在大理石屏風上,發出驚天動地的碎裂聲,飛濺的瓷片劃傷了黑衣人的臉頰,鮮血頓時湧出。
趁着對方吃痛的間隙,他一頭紮進夜色裡。
寒風裹挾着細雪灌進領口,像無數把小刀在割着他的皮膚,他卻不敢放慢腳步,春香樓外陡峭的河岸結着薄冰,摔下去不死也得落個滿身淤青,他明天還得去慎刑司當值,絕不能在這陰溝裡翻船!
夜色漸深,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縱橫交錯的巷陌深處,隻留下春香樓裡一片混亂。
謝尋倚在門框上,望着他消失的方向,指尖慢條斯理地把玩着那包桂花糕。
油紙包被捏得發皺,滲出的油漬在月光下泛着詭異的光,嘴角的笑意愈發深邃,宛如深不見底的寒潭。
他輕輕将桂花糕湊近鼻尖,似在回味什麼,又似在思索着下一步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