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鏡映出楚知阙眼下未消的烏青,像兩團化不開的墨漬。他對着水盆掬了把冷水潑在臉上,刺骨的涼意從皮膚滲入骨髓,這才讓混沌的意識清醒幾分。
粗粝的布巾擦過臉頰時,在幹燥的皮膚上刮出細微的刺痛,他瞥見枕邊那本暗紅封皮的《南疆蠱蟲志》,燙金篆字在晨光裡泛着冷光,像極了裴淮昨夜凝視他的眼神 —— 帶着審視與掌控,仿佛能看穿他的每一個念頭。
“但願這勞什子書能堵上那家夥的嘴。” 他嘟囔着,聲音裡滿是無奈與煩躁。
将典籍塞進袖袋時,衣料摩擦發出 “窸窣” 聲響,驚得梁上燕雀撲棱亂飛,翅膀拍打空氣的聲音在狹小的房間裡顯得格外突兀。
腰間玉佩随着步伐輕晃,溫潤的觸感卻怎麼也驅散不了心頭的陰霾,反倒像是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時刻提醒着他此行的兇險。
穿過九曲回廊時,積雪在靴底發出細碎的 “咯吱” 聲,混着遠處傳來的編鐘樂,如同古老而神秘的咒語,倒像是某種不祥的前奏。
寒風卷着雪粒灌進衣領,他下意識裹緊外袍,卻依然能感覺到從四面八方湧來的寒意。宮牆愈發巍峨,每走一步,都像是在靠近一個深不可測的深淵。
朱漆大門緩緩開啟的吱呀聲裡,熟悉的龍涎香撲面而來,那香味裡仿佛藏着無形的鎖鍊,瞬間纏住他的脖頸。
他下意識攥緊袖中書本,皮革封面上凸起的紋路硌得掌心生疼,卻也讓他找回了一絲真實感。
當鎏金蟠龍柱映入眼簾的刹那,昨夜夢境突然閃回 —— 裴淮染着血意的指尖撫過他喉間的觸感,仿佛又清晰起來,溫熱的呼吸噴灑在皮膚上的瘙癢,還有那令人戰栗的壓迫感,如潮水般将他淹沒。
他的腳步不自覺地頓了頓,心跳開始不受控制地加速,每一下跳動都像是在胸腔裡擂鼓。
“楚太醫,陛下宣召。” 宦官尖利的嗓音刺破思緒,像一把利刃斬斷了他的回憶。
楚知阙深吸一口氣,試圖平複狂亂的心跳,擡腳跨過門檻的瞬間,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
那本記載蠱蟲的書沉甸甸地墜在袖中,不知等待他的,是解惑的鑰匙,還是更深的牢籠。
殿内燭火搖曳,在裴淮的龍袍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帝王慵懶地倚在龍椅上,嘴角勾起的弧度,與夢中的模樣漸漸重疊。
晨光透過雕花窗棂的雲紋镂空,在丹墀青磚上投下細碎的金斑。
楚知阙立在禦案三步開外,蟒紋織錦靴底陷進波斯進貢的厚絨毯裡,卻仍覺得寒意順着尾椎骨往上爬。
他捏着《南疆蠱蟲志》的指尖微微發顫,并非因昨夜荒誕夢境 —— 銅鏡裡的他早用冷水洗去倦意,眼下隻殘留淡淡青影,連 007 都調侃他 “心理素質過硬”。
真正讓他掌心沁汗的,是封皮下若隐若現的暗紅圖騰,像幹涸的血迹蜿蜒成漩渦。
“陛下,這…… 這是太醫院關于南疆秘術的記載。” 楚知阙垂眸躬身,刻意壓低的聲線在晨光漫溢的大殿裡激起細微回響。
當指尖觸及冰涼的禦案,他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将書甩出去,羊皮封皮與鎏金鑲邊碰撞出悶響。
做完這動作,他不着痕迹地在袖中蹭了蹭手,仿佛能擦掉那些插圖裡蠱蟲複眼的幽光。
餘光瞥見自己投在蟠龍柱上的影子,随着搖曳的晨光扭曲成奇異的形狀,恍惚間竟與書中人面蠱的輪廓重疊。
龍椅傳來綢緞摩擦的窸窣聲,楚知阙這才敢擡眼。裴淮半倚在玄玉雕琢的龍首靠背上,明黃龍袍松垮地垂落膝頭,露出一截纏着金絲軟甲的小臂。
帝王指尖慢條斯理地摩挲着書脊,眼尾那顆朱砂痣在晨光中妖冶地跳動:“楚太醫這般怕它?”
話音未落,染着丹蔻的指尖已挑起書頁,“沙沙” 聲在寂靜的殿内驟然放大,像是無數蟲足在啃噬耳膜。
殿外傳來早朝官員們細碎的腳步聲和交談聲,卻無法驅散殿内這令人窒息的氛圍。
香爐飄來的龍涎香混着古書特有的黴味,在晨光裡凝成渾濁的霧氣,嗆得楚知阙鼻腔發酸。他暗暗咬住舌尖,用刺痛驅散突如其來的眩暈感。
當書頁翻至彩繪圖頁,裴淮忽然輕笑出聲,尾音拖得極長:“原來南疆的千足噬心蠱,生得這般精巧。”
那聲音裹着溫熱氣息,竟與夢中壓在他耳畔的低語分毫不差。楚知阙猛地攥緊掌心,指甲在肉裡掐出月牙形血痕,這才勉強穩住險些搖晃的身形。
晨光穿透雕花窗棂的雲紋镂空,在鎏金禦案上灑下斑駁碎影,卻怎麼也驅散不了殿内凝滞的空氣。
楚知阙看着裴淮将《南疆蠱蟲志》重重阖上,鎏金封面與案幾相撞的悶響,驚得梁上栖着的金絲雀振翅亂飛,撲棱聲在寂靜中顯得格外突兀。
帝王指尖有一下沒一下叩擊着書本,節奏舒緩卻似暗藏驚雷,在空曠的大殿裡回響,半晌才漫不經心地開口:“退下吧。”
楚知阙垂眸應是,餘光瞥見靴尖的殘雪早已化盡,隻留下深色水痕,像極了書中那些蠱蟲爬行留下的黏液痕迹。
他暗自松了口氣,緊繃的肩膀微微放松,正要随着宮女太監轉身退下,後領突然傳來輕微的牽扯,動作雖不粗暴,卻精準地讓他腳步踉跄。
綢緞與指尖摩擦的細微聲響,讓他想起方才翻書時,那些蠱蟲插圖仿佛要從書頁中鑽出來的詭異畫面。
“朕可沒有說楚主事也退下。” 裴淮的聲音裹着笑意,溫熱的氣息噴灑在楚知阙耳畔,驚得他脖頸處泛起細密的戰栗。
帝王忽然收緊指尖,聲音陡然低沉,帶着不容置疑的壓迫感:“近來民間盛傳得蠱蟲可長生的流言,背後怕是藏着謀逆勾當,” 裴淮突然湊近,龍袍上的龍紋幾乎要貼上他肩頭,眼底閃過一絲狠厲,“朕剛接到密報,已有亂黨借這流言煽動百姓,事态緊急。慎刑司掌刑罰、察奸邪,楚主事該同朕即刻出發,查查這流言究竟從何而起。”
楚知阙瞳孔微縮,挺直脊背,目光堅定:“既為慎刑司主事,自當為陛下分憂。蠱蟲流言背後若有謀逆,臣定當徹查到底。”
裴淮挑眉輕笑,松開手時拍了拍他肩膀:“倒是信守承諾。” 話音未落,殿内燭火突然搖曳,身着明黃龍袍的帝王身影隐入屏風後。
再出現時,裴淮已換上玄色雲紋常服,腰間隻别着一枚暗紋玉佩,發冠換作簡單束發,卻依舊難掩周身貴氣。
楚知阙跟在裴淮身後,踏出殿門時,晨光撲面而來。西華門外,一輛樸素的馬車靜靜等候,車夫垂首肅立,四周暗衛隐于晨光之中。
裴淮掀開馬車簾,側身示意楚知阙先行:“路上正好與楚主事商議些細節。”
踏入馬車,軟墊柔軟,卻難消楚知阙心中緊繃。
随着車輪滾動,車輪碾過石闆路發出的 “轱辘” 聲,在晨光中悠悠響起。
踏入馬車,軟墊柔軟,卻難消楚知阙心中緊繃。随着車輪碾過石闆路,“轱辘轱辘” 的聲響如同這場暗藏玄機調查的前奏,在晨光中悠悠響起。
車外小販的叫賣聲、馬蹄的踢踏聲透過車簾縫隙鑽進來,與車廂内的寂靜形成鮮明對比。
他本就因晨起匆忙未進早飯,此刻颠簸的車廂更攪得胃袋隐隐作痛,隻能恹恹地靠着車壁,努力維持着慎刑司主事的威嚴儀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