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郎身量不高,說話時小巧的下巴微微揚起一截。
晏元昭的目光在她落了幾朵素白棠花的烏黑幞頭上一觸而過,他從亭中出來,瞥見花枝裡一角濃翠衣擺,以為是宵小來監聽,便裝作無心地追過來,豈料原是個俏生生的姑娘家。
她一副坦坦蕩蕩的樣子,晏元昭倒不好為難她,想來是她好奇誤入此地。且交給裴簡應付,這厮向來擅長處理這種場面。
果見裴簡笑得開朗,“多謝小娘子提醒。小娘子看着面生,是哪家的姑娘?”
“我父親姓沈,任工部侍郎,兄長在大理寺做司直。”沈宜棠細聲道。
“哦,”裴簡想了想,“沈侍郎兒子有兩個,女兒都出嫁了,怎麼家裡還有待字閨中的小娘子?”
沈宜棠道:“我不在京中長大,最近才入沈府,是以旁人多半不知。”
“原來如此,沈娘子,在下姓裴,是——”
“裴世子,我知道的,”沈宜棠說完,直直地盯着晏元昭,“還有晏禦史,久仰二位大名。”
晏元昭輕輕點了點頭,卻在觸及她眸光時微不可見地皺了眉。
她看他的眼神,過于大膽和灼熱了。
晏元昭雖不好風月,卻也不是十幾歲的毛頭小子了,對這種眼神的意味再清楚不過,又想到她在亭外的鬼祟樣子,哪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沈家小娘子對他有意。
她白淨的臉上甚至飄上一點紅暈,更加印證了他的判斷。
沈宜棠盯了晏元昭那麼久,實是因為這人生得太俊了些。眉骨如弓,雙眉似劍,鼻高而挺,難得的是喉結也很凸出,線條流暢的脖頸隆起一團,微微顫動。
記得春風樓的姊姊們都說這樣面相的人在榻上英武非凡。
可怎麼晏元昭是個不重欲的性子,不應該啊。
沈宜棠臉微熱,将晏元昭的眼睛看得漸冷了,才收回目光。
早知晏大人不喜男裝,今日該穿襦裙出門的,給他留個好的第一印象。
裴簡察覺到沈娘子對晏元昭的在意,摸摸鼻子,“沈娘子擡舉,我的大名肯定不如他的響亮。”
這便是虛詞了。定遠侯裴雄的赫赫威名在大周家喻戶曉,克南夷,拒鐵鹘,滅犬戎,将軍戎馬一生,功績不可勝數。裴簡其人雖然和鐘京多數世家子一樣,遊手好閑,放鷹逐犬,但有這樣一位父親,走到哪裡都被人高看一眼。
“二位都是人中龍鳳,鼎鼎大名,不必自謙。”
沈宜棠熟練地送出贊美,發現晏元昭仍在看她,不,說看她并不準确,他頭微偏,視線越過她的肩膀停在她身後,一寸寸地下移。
她的身後……不就是那塊寫滿草書的石碑嗎!
晏元昭當真是在閱讀那碑文。
他少年時接到小娘子送來的秋波、遞來的繡帕,那是要寬袖一拂,帕子一擲,狠狠說一句對方不知禮的。
母親再三勸導,讓他拒人心意的方式含蓄溫和一點,又兼今日春光明媚,百花爛漫,他才一改往日作風,僅是無視佳人轉而欣賞書法。
誰料,沈娘子眨眨眼,疑惑道:“晏大人,您怎麼光盯着小女子看呀?”
晏元昭一滞。
是他過于含蓄了,還是沈家娘子太遲鈍?
便是真會錯意,也不應該大喇喇地問出這種話。
意識到身旁裴簡投來的詫異目光,晏元昭眸深如墨,面無表情道:“沈娘子誤會了,橋下甘棠芬芳,晏某賞花而已。”
沈宜棠微笑,“那是我的不是,礙着晏大人賞花了。”說着,她向旁邊走了兩步,剛好将石碑完整地露出給他。
晏元昭微揚起頭,不論女郎還是石碑,一概被他驅出視野。
裴簡道:“這橋下的花哪有什麼好賞的,還不如剛才亭子那兒的好。”
“正是如此。”晏元昭喚裴簡的表字,“子緒,時候不早了,回主園吧。”
裴簡尚未答,沈宜棠自然地接過話,“我也要回主園,方便的話,可否與二位郎君同路?”
“不方便。”晏元昭平靜道,“男女有别,若與你一道,恐對沈娘子名聲有礙。”
是擔心礙着你名聲吧,沈宜棠腹诽,但頂着沈家閨秀的殼子,也不好做得太過分,隻得眼睜睜看着晏元昭轉身欲走。
裴簡嬉皮笑臉道:“沈娘子,不好意思啊,他這人就是個老古闆。鐘京不大,我們下次再見。”
沈宜棠含笑點頭。
晏元昭走了一步,忽又折回身來。
沈宜棠眼睛一亮。
“沈娘子,你既是沈府中人,還請幫晏某給令兄沈司直帶個話,叫他不要再躲我了,公事要緊,耽擱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