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蘭裳輕拂,皂靴踏着地上星星點點的落花,真的走了。
晏元昭抛下的這句話令沈宜棠半天才回過神,她往石碑上一坐,兩條腿晃晃蕩蕩地不着地,“小桃,我是不是搞砸了?”
小桃低眉耷眼地點點頭,“從你跑到亭子下偷聽的那一刻起,就開始砸了。”
……
沈宜棠自頤園回到沈府不久,宋氏便來關心她了。
沈執柔的夫人衛氏于兩年前去世,按大周律令,妻喪三年内不可續弦,因而沈府主母的位子空懸,暫由長子沈宣所娶的宋蓁掌家。
宋蓁年未滿三十,将沈府打理得井井有條,對沈宜棠關懷備至,是個極好的嫂嫂。
衛氏所出的兩個女兒都已出嫁,餘下一整進後院空蕩蕩無人住,宋蓁慷慨地全撥給沈宜棠。看她身邊隻有一個小桃伺候,就另從牙婆手裡買來一個伶俐丫頭,外加府裡的一個幹粗活的家生子,一并撥給她。
宋蓁還擔心沈宜棠初來府裡孤單,每日過來噓寒問暖,陪她說好一會子話。
沈宜棠起初擔心宋蓁問她過往經曆,她稍有不慎便會露餡兒,但宋蓁幾乎不提她在觀裡生活的事,隻絮絮地給她分享京中女子的衣着妝容發式風尚,拿些文官家的轶聞逗她發笑,相處起來極是輕松。
“宜棠,怎樣,頤園的花好看麼?”宋蓁問道。
“好看呀,牡丹和海棠都美極了,我特意折下一枝海棠拿來給阿嫂簪發呢。”沈宜棠從丫鬟手裡接過粉嫩花朵,親手簪到宋蓁發髻上。
宋蓁拿來銅鏡自照,嗔她,“你呀,逛個園子還想着阿嫂。”
“阿嫂對我這麼好,我當然做什麼都會想到阿嫂。”
宋蓁撫着鬓邊花,笑容明快。夫君千叮咛萬囑咐,宜棠在觀裡生活清苦,十分不易,要着意厚待于她。因而她事事上心,倒是沒想到沈宜棠竟是嘴甜愛笑的性子,連日相處下來,她也不由對剛認識的小姑子生出幾分喜愛。
“除了花,可還有看到什麼?”
沈宜棠會意,宋蓁在問她有無相中的郎君。
大周婚姻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也并非全然盲婚啞嫁,往往在媒人上門提親前,年輕兒女便經曆了在赴宴或者踏青時對上眼的步驟。
她出門前,也和宋蓁道了這番說辭。
沈宜棠早有準備,“還看到好多漂亮的小娘子,園子很大,我和小桃逛着逛着不小心迷了方向,幸好遇到兩位郎君給指了路……”
宋蓁忙問,“是哪家的郎君?”
“一位是公主府的晏禦史,另一位是定遠侯府的裴世子。”
宋蓁啐了一口,“都是做夫郎的下下選,怎麼偏偏遇到這兩人了呢。”
沈宜棠道:“裴世子風流我有聽聞,可為何說晏禦史是下下選?”
宋蓁打開話匣子,大部分是小桃情報裡說的内容,也有少許不一樣的。
“晏元昭是宗室子裡難得成材的,想嫁他的小娘子不知凡幾。幾次結親不成,那是因為他根本不想娶,他甚至還拒過丞相家的嫡女呢。這說明他要麼眼光高,要麼——”宋蓁臉紅了紅,飛快地道,“有隐疾。”
沈宜棠心道,應是前者。
“他行事嚴酷無情,不是好相與的,阿嫂是過來人,最清楚嫁夫要嫁脾性好,懂情趣的,比如你阿兄……”宋蓁臉上又紅一層,“給晏元昭當夫人,還不知要吃多少冷落。”
“再有,他母親是公主,尋常人家的婆婆都有不好伺候的,何況是名聲在外的明昌長公主。”
“咱們沈府高攀不上他,也不稀罕攀他。宜棠,你千萬别被他的皮相迷了去啊。”宋蓁柔柔地叮囑她。
“阿嫂,我明白的。”沈宜棠手裡捏着一朵碎海棠,“還有件事,當時我與晏大人報了家門,他讓我給阿兄捎句話。阿兄忙于公事,我見不着他,還請阿嫂轉告。”
她将那話說給宋蓁,宋蓁的臉色便不太好了。
沈宜棠問:“可是阿兄與晏大人之間有什麼矛盾?”
“大理寺和禦史台常聯合辦案,你阿兄和晏元昭打過不少交道。前幾日你阿兄為着一樁案子微服去了趟居勝坊一家叫金玉閣的賭坊,被晏元昭瞧見了,你阿兄懶得看他臉色,不願與他照面,晏元昭竟覺得他是心虛躲他,還說什麼耽誤公事……這話也不用給你阿兄傳,平白惹得心堵。”宋蓁忿忿道。
大周允許開辦賭坊,但明令禁止官員參賭。
沈宜棠點點頭,“是啊,晏大人不該胡亂猜疑。便是阿兄真的參賭,那也是為了查案裝樣子,情有可原。”
“就是這個理。”
“不過像金玉閣這種大賭坊,進門要驗資,還要交一筆大額入場費,起賭的金額更是阿兄幾年的俸祿總和,衙門大概不會給報銷,阿兄辦差真是盡心竭力,在所不惜。”
宋蓁一怔,“去個賭場需要花這麼多錢嗎?宜棠,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我也是聽來的,越大的賭場越會設高門檻,花得多也赢得多嘛。”沈宜棠道。
宋蓁對她關懷有加,不管沈宣這個便宜兄長賭沒賭,是赢是輸,沈宜棠都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執掌中饋的阿嫂。
宋蓁一陣沉默,而後又扯了幾句閑篇,便匆匆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