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嫁女,府裡張燈結彩,滿目喜色。各房姑嫂姊妹湊在一起,環佩绫羅,叽叽喳喳,好不熱鬧。
宋蓁擔心沈宜棠怕生,可小姑子一進小娘子堆裡,如魚得水,翹着嘴角和人稱姊道妹,在晏家郎君來接人時鬧得尤其歡。
新郎想接到新嫁娘,先要接受新娘姑嫂的盤問考驗,此為下婿。
一衆宋氏女把宋家新女婿诘問得滿頭是汗,沈宜棠妙語連珠,在旁幫腔。
作催妝詩,不僅新郎要作,沈宜棠帶頭起哄傧相也要作。
“說好的一步一詠,你怎麼從正門過來才詠了兩句,你飛來的?”
“你這詩連韻都不押,算得上詩?王三都作得比你好……什麼?你問王三是誰,王三是給我們府上送菜的老翁頭!”
郎君們面紅耳赤,苦不堪言,宋家姊妹舉袖掩笑,歡聲繞梁。
一位宋氏女悄悄問:“這是幾房的姊妹,這麼會說話?”
另一位宋氏女道:“不知道啊,不是你們三房的麼?”
又一位宋氏女道:“管她幾房的呢,就這樣下婿才夠味兒!”
也虧得宋蓁待在内帷陪新娘,聽不清外頭情形,沈宜棠才有膽子淺淺暴露一下自己本性。
晏府迎親隊伍将新娘接走,繞坊轉了一圈,送進比鄰而居的晏府。
宋府瞬間冷清下來,暮色四合,新月上簾,各房娘子陸續回到自己的院落。
宋蓁難得回娘家,與母親弟妹等叙舊吃了幾杯酒,不勝酒力,昏沉欲眠,宋母做主将人留下過夜,沈宜棠也以照顧阿嫂為由,一并歇在宋府。
她遣了下人去沈府報信,服侍宋蓁在客房睡下,再把值夜的丫鬟驅到外間,滅了燭,做出兩人在榻上安睡的假象,然後跳窗溜了出去。
親迎禮時,沈宜棠刻意靠近晏家兒郎,終于打聽到一個她好奇的消息:晏元昭也來了晏府觀禮。
沈宜棠平日尋一個正經理由出府都難,這下機會在手,也顧不上合不合适,決意去晏府碰碰運氣。
為此,她在席上頻頻給宋蓁倒酒,甚至不惜往酒裡撒了點迷藥。
宋府人口多,宅子比沈府大了數倍不止,天色昏晦,樹影搖曳,方向難明。
不過,隔壁正是熱鬧的時候,燈火明亮,人聲鼎沸,沈宜棠循着聲音來處,找到兩府共用的一段朱紅邊牆。
有點兒高,但能翻。
牆下還有人在,一個穿粉裙的小娘子繞牆來回逡巡,失魂落魄的。
沈宜棠耐心等她離開,也在牆根兒下轉悠了一會兒。
然而小娘子遲遲不走,沈宜棠不願再等,離她遠了些,腳用力在地上一蹬,雙手攀上牆沿。正欲撐起身子,忽聽身後幽幽女聲,“你是要翻到晏府去嗎?”
沈宜棠下意識道:“對。”
小娘子問:“你去晏府做什麼?”
沈宜棠挂在牆上,“我的心上人在隔壁,我想去看看他。”
小娘子惆怅,“我的心上人也在隔壁,我也經常去看他,我們一起賞花看月,吟詩作對……”
沈宜棠跳下來,面對面聽她講。
小娘子看清她臉,“你不是宋府人,你是誰啊?”
“我是來做客的。”
“哦。”小娘子看着她手上沾的牆泥,“其實我們府有道門直通晏府。”
沈宜棠:“我看到了,門鎖着,走不了哇。”
小娘子:“我有鑰匙啊,你别翻牆了,我給你開門。”
她領沈宜棠走到牆下開的小門,二話不說掏鑰匙開鎖。
“謝謝你。”沈宜棠左腳邁過門檻,又回頭,“你的心上人不是也在隔壁,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小娘子笑笑,“不了,他今天成親。”
沈宜棠一愣,從袖裡倒出用手帕裹着的三枚栗子酥,是她從席上偷來帶給小桃的,她一股腦塞給粉衣小娘子,“别難過。”
沈宜棠右腳跨過門檻的時候想,有心上人真是一件糟糕又麻煩的事啊。
……
晏府滿府喧騰,唯書房陷于沉靜。
二十多年過去,當年被公主嗆聲的晏府老爺子早已駕鶴西去。而今的晏家家主晏仲平業已到花甲之齡,臉上紋路深嵌如溝,濁濁雙目透着精光。
燈燭映在他鬓角霜白上,紅得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