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元昭寫折子罵人時口若懸河,字字珠玑,面對這伶牙俐齒的小丫頭卻生出種難以招架的感覺。
他将其歸結于自己太講禮,而對方太無賴。
“三日後是月末,晏某會去落霞山。正午左右,我在山腳下的凝翠軒。”
落霞山在京城南郊,有竹林溪水等文人雅好的清景,山上還坐落着香火旺盛的玉福寺,愛禮佛的達官貴婦也偶有踏足。
沈宜棠忙不疊地點頭。
見她眉梢喜色,晏元昭心裡一動。
她這麼想見到他嗎?
身後忽然傳來硬底靴踩在地上邦邦的腳步聲。
沈宜棠眼尖,看清來人,吓得立馬蹲下躲在晏元昭的袍子後。他今日從禦史台下值後直接來了晏府,仍穿着藏青色官服,寬大的袍幅将她擋得嚴嚴實實。
晏元昭轉身,面無表情地看着穿過月門的兩道身影。
“九堂兄,怎麼不在主院參加酒席,跑到這偏僻的東院來了,可是晏府有招待不周的地方?”
晏齊聲滿臉笑容地向他走來,他身旁的裴簡喝得半醉,腳步踉跄,指了指晏齊聲,向晏元昭聳聳肩。
他攔不住這位。
“晏某不愛熱鬧,來這裡躲酒罷了。”晏元昭擡手,“二位止步,晏某好不容易散去衣上酒氣,可不想再沾染。”
晏齊聲讪讪停下,向四周看了看,“下人告訴我剛剛你和一個丫鬟有說有笑,還接了丫鬟的帕子。九堂兄,難得見你瞧上個丫頭,堂弟我最愛成人之美了,今晚就把這個丫鬟送你府上去,怎麼樣?”
晏齊聲沖他擠擠眼睛。
男人哪有不戀美色的,依他看,晏元昭平素清心寡欲的樣子就是裝出來的。東院偏僻安靜,天又黑,誰知道他和小丫鬟還做了什麼,親個嘴吹個箫的,都是世家子慣常做法。
若能把人送過去,既占他一個人情,又能在老爺子面前說道幾句晏元昭荒唐重色,再好不過。
“你誤會了。我适才在草叢裡見到隻野貓,就向過路丫鬟讨了點兒食物喂貓。”晏元昭看了眼一直拿在手裡裹着糕的帕子,“我還沒來得及喂,你們就來了,把貓兒都吓跑了。”
“我就說!明光怎麼可能和丫鬟眉來眼去,和貓還差不多,你不知道吧,他唯愛他家貓。”裴簡拉着晏齊聲,“走吧走吧,咱們兩個大俗人别在這兒讨他嫌了。”
晏齊聲狐疑,“有野貓?怎麼從沒聽下人說過,晏府牆那麼高,這野貓能進來,挺有本事。”
“是啊。小野貓本事驚人,貴府下人若能将報告晏某一舉一動的功夫用在府務上,便不至于發現不了貓了。”
晏齊聲有些尴尬,卻又因“貴府”兩個字眼而心裡一舒,随口說了幾句客套話,便與裴簡鑽出月門。
人走了,晏元昭袍角上的力道還未消。
沈宜棠躲他身後,手裡始終緊緊揪着他袍角,生怕他把她暴露出來。
“放開。”晏元昭輕叱。
沈宜棠松了手,晏元昭悠悠轉身。
沈宜棠自覺做錯事地蹲在地上。
怪不得她在晏府兜來轉去找晏元昭如入無人之境,原來旁人把她當府裡丫鬟。她今日雖然發髻敷衍,但身上的鵝黃羅褶裙也不是丫鬟會穿的。許是來晏府後天色太晚,裙裳細節看不清楚。
晏元昭傾身,意味深長,“沈娘子,你大可以不急着躲。把臉露出來,讓他們知道你沈家娘子的身份,更有利于達到你目的。”
沈宜棠心裡咯噔一下。
聽聽,說得像她有陰謀似的。也不知這些年對晏元昭投懷送抱的女子有多少,讓他如此敏感。
沈宜棠昂頭,“不行的,晏大人比我還在意我的名聲,那我就不能做讓您反感的事情。我也沒有什麼目的,隻是想見見您,和您說說話。我雖心悅晏大人,卻也不屑使手段,您更不是會因為旁人議論而委屈自個兒的人。”
晏元昭萬沒想到他的一則揣測,惹來沈宜棠熱烈又直接的表白。
她直勾勾地看着他,眼眸亮如星子,閃爍着奇怪的骨氣與決心。
晏元昭在她灼燙的注視下,生平罕有地,臉紅了。
他偏過頭去,“沈娘子,你一向如此膽大嗎?”
沈宜棠站起身,“還好還好,我以為晏大人要說我不知羞恥。”
“……你知道就好。”
“晏大人,或許您也可以說我是勇敢呢。”沈宜棠委屈道。
晏元昭盯着小徑旁的槐樹葉子,“沈娘子,勇敢不一定會有好結果。”
“沒有好結果,也不影響行動呀。晏大人在舉奏無狀朝官的時候,也應該知道聖上不一定會對每一封彈劾做出回應,可是想必大人不會因此而放棄。那麼,我也一樣。”
沈宜棠執拗地說。
這樁買賣不一定能做成,但為了那不菲的報酬,她會盡全力試一試。大不了身份暴露就跑路,腿長她身上,随時都能走。
而且,現在看來,晏元昭還挺好玩兒的。
他剛才一本正經地在人前将她以野貓作喻,說明這個男人絕沒有面上那麼冷靜禁欲。
晏元昭低笑出聲,“你倒會做類比。”
“我就當您是在誇我。”沈宜棠脆聲道,“晏大人,您看着古闆,沒想到既會琴,還養狸奴,好有情趣。”
“我現在已不彈琴。”
晏元昭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