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海,漫溢到明昌坊四周的街衢,被公主府高矗的圍牆阻在外頭。晏元昭騎馬入府門,馬兒邁開四蹄,穩穩行經主道,值在道旁的公主府護衛齊齊彎腰低頭。
公主卧房猶亮着燈。
晏元昭隔門喚了幾聲母親,陸嬷嬷來為他開門。明昌長公主手裡把玩着一件銀香球,頭從話本子裡擡起來,疑道:“這麼晚了,你怎麼還來請安。”
他去晏府觀禮,母親是知道的。她素來不喜他與晏府走動,晏元昭有心來寬慰她幾句,但見她神色如常,便隻道:“母親早安歇,兒子先告退。”
“等等。”公主叫住他,“晏家小子成婚,肯定很熱鬧,你見了那熱鬧,有沒有産生一點對娶妻的向往和羨慕?”
怪不得母親不介意他去晏府,原來是主要矛盾壓制住了次要矛盾。
“沒有。”他如實道。
公主把話本子一摔,“你知不知道坊間說三道四,說你年齡老大卻不娶是因為有隐疾!”
“都道人言可畏,可母親又何時畏懼過人言?坊間閑話,一笑了之便罷。”
“丢人啊,你丢的是本公主的人啊!堂堂大周長公主,生出一個有隐疾的兒子,你叫我臉往哪擱?”
晏元昭繃緊臉。
“你不反駁,不會是真有隐疾吧?”公主狐疑。
“母親!”
“好好,不說了。你看你,這麼嚴肅,真不知道這性子随了誰。總之,下個月我壽辰,不管怎麼說你都要挑一個。”
公主起身走進内間,嘴裡仍唠叨着,“對了,梨茸這幾日發情了,不是打滾就是撒尿,别讓它上你的榻。暧唷,小畜生都會發情,你怎麼就不會呢……”
陸嬷嬷走過來,彎腰收攏小幾和坐榻上散落的話本。
“嬷嬷,你可知父親去後,母親怎麼處理的府裡琴譜?”晏元昭問。
“約莫是燒掉了。”陸嬷嬷道。
“嬷嬷親眼看着母親燒掉的?”
陸嬷嬷搖頭,“那倒沒有。公主那段時間不讓人近身,郎君也是知道的。您可千萬别去公主跟前問啊,萬一再挑起公主的瘋病可就糟糕了……”
“我明白。”晏元昭幫陸嬷嬷整理母親的話本子,順便翻了翻,“死郎君還魂陽世,俏寡婦再續前緣”、“李玉娘離奇陰婚”,一則則人鬼傳奇的名字映入眼簾。
他皺起眉,“嬷嬷,母親最近都在看這種東西?”
“是,公主最近想驸馬又想得厲害。那天聽公主自言自語,驸馬剛去的那幾年,她常常能夢到驸馬,可近幾年怎麼都夢不到,怕以後更是連驸馬長什麼樣子都不記得。公主心裡苦啊,難免火氣就大些……”
“哦對了,郎君也别擔心梨茸,估計是被外頭的小母貓勾着了,明兒我帶它出去纾解纾解。”
陸嬷嬷溫聲道。
晏元昭回房就寝,将喵嗚不休的梨茸放在房外。他在枕上躺了一會兒,又起身推開房門,把梨茸抱了回來。春寒料峭,别凍着它。
梨茸在貓窩裡滾爬扭動,晏元昭耐着性子安撫,它弄出的動靜小了許多。
當初公主出于寂寞抱來梨茸,玩兒了幾天失去興趣,反而是晏元昭,起初嫌蓄養狸奴麻煩,後來卻對梨茸最上心。
公主的貓,自此成了晏郎的貓。
……
翌日天明,宋蓁與沈宜棠回到沈府,宋蓁請醫者上門為自己切脈。
沈宜棠惴惴不安,以為宋蓁察覺到昨夜酒醉的玄機。誰知,醫者診出了喜脈。
“太好了,宜棠,我酒量一直很好,昨晚卻莫名醉暈,我就覺得是有緣故,果然啊!”宋蓁眉開眼笑。
“恭喜阿嫂,阿兄聽了一定開心。”沈宜棠強笑。
她昨天給宋蓁喂的迷藥應該不會影響她腹中胎兒吧?
宋蓁道:“希望這回是個兒子,我給你阿兄生了兩個女兒,再不生個兒子,恐怕他就要納妾了。”
“不會的,阿兄愛重阿嫂,才不會納妾。”沈宜棠安慰道。
沈家書香傳家,族風好,子弟房裡的莺莺燕燕少。因而族裡庶子庶女也不多,像沈執柔就是有妻無妾,沈五娘是沈府的一個丫鬟為他生的,那丫鬟連他通房都不是。沈宜棠猜測正是這個原因,導緻五娘不受沈執柔待見,被遺忘在老家十幾年。
和五娘年紀相仿的沈府二郎沈宴,生下來可是跟着沈執柔四地遷轉,一直養在身邊的。
宋蓁歎氣,“你不懂,你兄長怎麼想不重要,安排妾室、延續子嗣是為人妻室該做的。”
“不說這個了。”宋蓁示意丫鬟拿來一本冊子,“從媒人那裡找的京裡适齡郎君畫像冊,來挑挑,你的婚姻大事啊可要提上日程了。你母親去世前特地安排了,把你記在她名下出嫁,嫁妝呢也給你備了一份,你什麼都不用擔心。”
宋蓁口中的母親,指的是沈執柔亡妻衛氏。
沈宜棠接過畫像冊子,這一家子對沈五娘還怪好的,可既然如此,何以多年來把她丢在族裡,對她不管不問?
她随手翻開冊子。各個郎君的畫像、家世甚至性格赫然在列,晏元昭在最後一頁,隻有孤零零一個名字,旁邊小字注着“此君倨傲難搞,無需考慮”。
沈宜棠默默合上冊子。
“有中意的嗎?”宋蓁問。
沈宜棠含糊其辭,“阿嫂,這麼看也看不出什麼,我們還是慢慢來吧。”
“你啊,和你阿兄一樣,你阿兄也總和我說不急着給你議親,想多留你一段時間。”
提起沈宣,沈宜棠就有點頭疼。沈宣時常神色哀戚地看着她,她看了心裡就打鼓,愈發躲着他走。
她執着宋蓁的手笑,“姻緣乃天定,急也急不得。聽說落霞山的玉福寺靈驗,我去向佛祖求個姻緣,順便幫阿嫂求個生子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