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們去京兆府衙也被趕出來,能跑的衙門都跑了,不是挨頓毒打就是碰鼻子灰。大兒沒了,大兒媳婦天天哭,沒錢給兒治喪,地也沒了,飯都吃不上,隻想一根麻繩吊死算完……”
張壽說到痛苦處語聲嗚咽,字不成句,渾濁的眼睛裡淌出淚水。
沈宜棠掏出手帕,上前塞到他粗糙的手裡,“您别忙哭,說重點呀,陳虎可是家裡有什麼勢力,讓縣令府尹如此袒護他?”
晏元昭看了沈宜棠一眼。
張壽接來帕子,老淚縱橫,“小娘子心好,不嫌老漢髒,老漢祝您長命百歲,福壽安康。您說對了,那陳虎不是普通人,他有個妹子在東宮做妾,他就是太子爺的小舅子,所以沒人敢治他!”
“我們實在沒法子,聽說您鐵面無私不怕太子,我們就來找您了,求您給指條活路……”
張壽妻跪在地上叩頭,“晏禦史,青天大老爺,求您幫我們讨回公道!”
晏元昭皺眉,“太子權勢竟至如此地步。莫擔心,本官寫個條子,你們憑條去禦史台将訴狀呈予吏員,本官會進行核實。”
張壽夫婦對望一眼,且驚且喜,一邊抹淚一邊道謝。
白羽機靈地回到聽山居取來紙筆,晏元昭當即寫了張條子出來,又命白羽拿一貫錢給他們,用來買藥買米,暫時濟困。白羽叮囑他們幾句,夫妻倆千恩萬謝,張壽跛着腳,由妻攙扶着走遠了。
沈宜棠目送老夫婦離去。
像陳虎這樣狗仗人勢,魚肉鄉裡橫行霸道的事情,何其多也。官員懼怕權貴,對受害百姓的投告不理不睬,已是司空見慣,晏元昭卻不一樣。
他不僅施予援手,連和這對可憐人說話時,也是少有的溫和親切。
沈宜棠發自肺腑道:“晏大人,您一定會是個青史留名的好官。”
“沈娘子,晏某并非求名。”晏元昭道。
沈宜棠忙道:“我不是說您沽名釣譽,您肯幫他們,是發自内心的。就像您彈劾别人,也不是要個好名聲,是您希望朝堂上多君子,少小人……”
“嗯。”
晏元昭唇角微揚。
沈宜棠随他走回聽山居,“但晏大人真的打算管這事?您剛把太子的老丈人給扳倒了,再要懲治他便宜小舅子,可不就是和太子妻妾杠上了,太子還不得恨死您啊?”
晏元昭輕描淡寫,“他恨他的,我怕什麼。”
兩人走進主屋,齊叔正擦拭案幾,擡頭躬身笑道,“小郎君回來了。”
“齊叔,”晏元昭開口,“聽山居的所在知之者甚少,那對老夫婦卻能精準找到這裡來,你可知其中緣故?”
“這……”齊叔一陣支吾。
晏元昭安靜看他,目光清明。
齊叔慢慢垂下頭,他放下手中淨布,忽而齊膝跪下,“小郎君,對不起,是老奴把聽山居的位置,還有您來聽山居的時間透漏給了張壽。他早年曾對我有恩,我看他被人欺負得實在可憐,想幫幫他,就……就出此下策引他來找您。”
晏元昭點點頭,“齊叔,你年齡也大了,别給我看宅子了,回家頤養天年吧。白羽,回頭你将往後十年的月錢一次支給齊叔。”
齊叔似是早有預料,沒有求懇,隻是道:“小郎君,是齊叔做錯了。我能伺候郎君和您一場,是我的福分,以後您多保重。”
處置了齊叔,晏元昭帶着白羽、連舒走出聽山居,沈宜棠落在後頭幾步,被齊叔在門檻處悄悄叫住。
“沈娘子,您好好待小郎君,小郎君面冷但是心熱,是再好不過的人,就是愛把話憋心裡,您别介意。”
齊叔目光炯炯地看她,充滿期待。
沈宜棠眉眼彎彎,“齊叔,我記住啦,我會想法子逗他開心。”
幾丈之外,晏元昭大步流星的背影一滞。
“沈娘子,還不走?”
不容反駁的聲音穿透空氣過來。
“來了來了!”
沈宜棠和齊叔揮揮手,小跑幾步追上小郎君本人。
幾人沿着原路下山,途中經過凝翠苑,與候在那裡的小桃和秋明彙合。
到了山腳,沈宜棠臨進自家馬車,琢磨着要說點什麼與晏元昭告别,卻見雨霁風晴,青袂微擺,晏元昭走到她身前,泠泠的聲音灑落她耳。
“沈娘子,家母喜歡鶴,若是送她的生辰禮與鶴相關,定能使她開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