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盯着他耳尖可疑的一抹紅,氣不打一處來,“原來你真的鐵樹開花了!我說這麼大的事你瞞什麼瞞,早知道我就對人家沈娘子好一點兒了,哎唷,就你這有話不直說的樣子,怪不得沈娘子也沒意識到……”
“這都不重要了。”晏元昭道,“從她傷害母親的那一刻起,我便不會再選擇她。”
長公主揚聲道:“話不能這麼說!我好端端坐在這,半點事情都沒有,她怎麼傷害到我了?”
“而且,”她聲音稍小了點兒,“她給我丹藥的時候說了每顆要間隔七日以上服用,是我自作主張連着吃了五顆,這事兒怪我不能怪她。”
晏元昭不可置信地看她,“母親,您也太不把自己身體當回事了。”
長公主有些不自在,“你不懂。”
晏元昭低聲道:“我如何能不懂,我也和您一樣思念父親,可是逝者已矣,人總要活在當下,沉溺在丹藥生成的幻境裡有何意義?那又不是真正的父親。”
“夠了!”長公主一聲尖叱,“我怎麼生了你這麼個冷血的兒子,我和你父親之間的事不需要你來置喙,你先想想自己的終身大事吧!這麼多年來京城适齡的小娘子換了一茬又一茬,你一個都看不上眼,好不容易瞧上一位,還因為這點小事鬧生分了,你趕緊去給人家道歉,然後我請媒人過府……”
“不必。”晏元昭道,“就算您暈倒有您貪多服食的緣故,但沈宜棠贈您丹藥是無可抵賴的事實,這種小人之舉觸到了我的原則和底線,我不能視而不見。”
“什麼小人,她給我送禮,怎麼就成小人了?你别說你不知道,她想辦法讨好我還不是為了你,不然幹嘛閑的沒事白送我丹藥?”
長公主氣得拿起調羹指着他一頓說。連人家閨名都叫出來了,還在這口口聲聲小人,知道自己有多荒謬嗎!
晏元昭不為所動,“她的初衷雖好,卻走錯了路。母親别再勸了,我不會娶這種不明是非、不擇手段的女子為妻。”
長公主直接把調羹朝他丢過去。
“我看你也别娶妻了,和你的原則底線過一輩子去吧!”
晏元昭穩穩接住調羹,放在桌上。他用帕子擦了擦手,“母親顧惜身體,多休息,少動怒,兒子回房了。”
一個下午又晚上匆匆過去,窗外的天空由青到藍再到漆黑。
晏元昭待在房裡沒動彈,淨手煮了兩回茶,一口氣閱完三本卷宗,寫了兩篇奏狀,還為一份疑點重重的判書作了駁斥。
一切忙完,他揉着太陽穴,兩日來積在胸中的郁氣團團上湧,混沌難消。燭火搖曳,映在窗紙上的影兒忽長忽短,更叫人看了心煩。晏元昭閉目想了一會兒,睜開眼,看着案桌下的字紙簍。
負責清掃的小厮愈發懶了,昨晚白羽扔進去的東西仍靜靜地躺在裡頭,沒被丢出去。
他俯身取了出來。
手下人整理資料也不容易,随便看兩眼。
這一看,晏元昭擰了一天的眉更沒舒回去。
“母為沈府婢女,名諱不知,産後三日即亡……年十二,入河東陵州崇真觀為女冠,曆五年,出道門,今年二月被接回京兆沈府。”
以她那無法無天、死皮賴臉的性子,竟不是被父母嬌寵長大的,而是養在充滿清規戒律的道觀?
——也許是寄人籬下,家人不在身邊,要看人臉色過活,才練得一副厚臉皮。
她弟弟對她不敬,想必也是因此輕視她,難得沈宣還能對庶妹頗多照護。
她既與道門有如此深的接觸,手裡有丹藥就不奇怪了。
一個又一個的念頭接二連三跳出來,晏元昭的臉烏沉沉的,忽地将紙頁揉成幾團,重重砸進字紙簍。
她好不好,都與他沒關系了。
晏元昭又煮了第三回茶,聽着鍋釜裡嗚嗚的水聲,素芬茶香冉冉地氤氲到手上衣上,心緒方慢慢平抑。
轉眼看到蹲坐在角落裡的貓兒,梨茸窩成一個圓滾滾的雪團子,異瞳的雙眼睜圓了,無辜地看他。
晏元昭一下子就想起她在影壁前抱着貓對他笑的樣子。其時欲西沉的太陽賜下最後一點燦烈的餘晖,她沐浴其中,笑得神飛意動,灼灼曜目。
他看了她很久,也沒舍得看一眼貓。
寂寂鬥室,燭花爆了一聲。晏元昭垂下眼皮,喚白羽進來,将梨茸抱走了。
此夜漫長,遠在京城另一頭的沈府,亦有人心煩意亂,難以成眠。
沈宜棠昨晚哭夠了,還是極其敷衍地給了沈宣夫婦一個解釋:她心慕晏元昭,在長公主壽宴上特意親近長公主,晏元昭反感她此舉,讓她不要再對他癡心妄想。
基本也符合事實吧。
沈宣與宋蓁疑窦叢生,問她具體做了什麼,沈宜棠抽噎兩聲,兩人便不好再問。沈宜棠因而袖裡時刻揣着顆胡蔥,今天白日宋蓁把她拉過去旁敲側擊,還說了一通挑郎君的心得。
沈宜棠擠了擠胡蔥,淚珠盈眶,泫然欲泣,“阿嫂,我心裡難過,什麼都不想說。”
宋蓁欲言又止。
沈宜棠又帶着鼻音道:“阿嫂懷着身子,不要再操心小妹的事情了,以免累着腹中孩兒。”
宋蓁無可奈何,安慰她幾句,讓她不要做傻事,就放她回去了。
回到自己小院,沈宜棠閉門鎖窗發呆。
“看晏元昭話裡的意思,你沒機會了。他這種人,做出的決定不會改。你要不要和我去見主人?”雲岫道。
沈宜棠聲音堅決,“還沒到放棄的時候。這便叫我認輸了,那你也太小看我了。”
離五千金越來越近,這種時候功虧一篑,她怎肯接受?
晏元昭明明對她有感覺,卻因為這種理由與她一刀兩斷,沈宜棠心裡堵着口氣,無論如何也要把這口氣出了,不然她這輩子心意難平。
晚風叩響窗棂,起初是輕微的咔嚓,随後傳來笃笃兩聲。雲岫腦中警鈴大作,狐疑地出門尋找來客。
穿着黑衣的秋明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他揮揮手,“我叫秋明,沈娘子認得我。”
雲岫引秋明進屋,沈宜棠頂着紅腫的雙眼招呼他。
秋明面色尴尬,“沈娘子,我家主子讓我把這些還給您。”他将手裡提的包袱遞給雲岫。
沈宜棠不吭聲,秋明不敢看她,小聲道:“沈娘子,您别太傷心了。”
“長公主可好些了,沒有事吧?”沈宜棠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