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間那僅剩的兩座撐天神山,一座他說還沒找到,一座,是在杞國以南的北夏。
要去北夏國,需得從龍頭港渡霜海過去。龍頭港就在邵州月頭島……
剛過亥時,夜色濃重,頭頂飄着大雪。
偏僻小道上出現一輛兩牛拉着的車,哐啷啷,軋過不太平整的土路。
駕車的銀發男子裹着厚厚的暗色鬥篷,在他身旁,車廂挂着的簾子間露出雙手。
那手冷白細長,藏在雙半指手套下,袖口上緊綁着的紅繩多餘出很長,正随車颠簸搖晃着。
車簾掀開。
裡頭的人鑽出來,頭頂編下來的辮子垂在肩膀,墨色夾衣上的銀紋泛着淺光,她坐好後,将下巴往毛領裡藏了些,歎出口白氣。
然後将手裡的東西遞給旁邊的男子:“你要的路書。”
她說完,把辮子甩回背後,看着兩邊凄涼的場景,等待那人的回複,過了不久,聽對方輕啧着道:“唉,不好,這路上沒有驿站。”
“不過也快了,估計到邵州也就明日夜裡,要不咱們玩點刺激的,趕個夜路如何?”
黎難發出邀請,從手邊拿出一個方盒,送到岚煙懷裡。
她打開,是盒桂花糖。
像是在用這個引誘她答應他這個請求。
“可以。”
“得嘞。”
這一路,黎難總是特别積極,就像現在。
幾天前他們二人跑出結界時,岚煙問過黎難,她覺得此後自己帶着個移動靶子一樣的黃泉斧,難免不是個好去處,就想讓他想清楚再和她一道完成血書上的事情。
可那人聽後,不屑輕哼,道,他做這件事隻是受人之托,湊巧和她同路罷了。
岚煙本來還有些不信,直到黎難一口氣帶她去拿了提前做好的路引,還有新裁的冬衣,再牽來老早等在就近縣中的牛車。
真像是這人為自己上路而做好的準備,可就是……有種上了賊船的感覺。
比如,屬于她的杞國人身份的路引是如何來的?新合身的衣服又是何時做的?
黎難眼睛一閉,隻說是兩百年前都準備好的。
岚煙不信,他就後退一步講說,這些東西都是他一個老鼠兄弟這些時日才送來的,因為他對她能夠醒來這事有心靈感應。
“不過若是我猜測有誤,你真的一睡不起,那一年之期到,我也是要自己去的。這總該信了吧。”他說。
其實對方也根本沒有給岚煙再質疑的機會,反正當時已經跟着他上路了。
二人白日趕路,晚上尋個客棧休息,也是那時候她才知道,黎難的身家性命真是性命,他們路上的開銷,全部都是從裡面摸出來的。
就是可惜,那絨布裡什麼樣,她一直沒看過到。
就連剛才去拿的路書,也是黎難别在包袱口上的。
她抱臂靠在車門上,拆開一個糖塊含在嘴裡。
深冬的風能将人面皮刮下來一層,車行得慢,耳裡也全是呼号和鬼怪嚼牙似的木輪聲。
雖是雜音繞耳,可岚煙卻是覺得安靜,靜得凍人。
她又拆了塊糖,擡手哈了口氣搓搓臉頰,打破車上靜止的畫面。
黎難斜睨了她一眼,忽地說:“聽過書生與妖的故事嗎?”
岚煙必然是沒聽過的,黎難自知廢話,這句話講完,也不聽她的回答,又自顧自道:“冷夜無聊,我就講另一個故事給你解解悶。”
哪裡會有這樣的人……
岚煙又吃一個糖,将那凍得瓷實的糖塊咬得嘎嘣響。
旁邊那人聞所未聞,閉上眼,搖頭晃腦:“咳咳,人常說北郊林中有一獸,名曰吞邪。”
她看了眼旁邊林子。
“吞邪者,吞發食惡念,專挑子時過路的男女。”
她瞅瞅當下天色。
“人有念頭無數,其念聚于百會生出發,惡念占其大頭,被吞邪吃掉,輕則癡傻,重則命喪黃泉。”
她摸摸頭頂長發,看向黎難。
有點好奇這人腦袋頂秃了一塊會是什麼樣子。
“咳!”
他睜開一隻眼看她,警告般咳嗽一聲,繼續說,“此獸善學,類人,五尺有餘,塌鼻大嘴,手長至腳背——話說從前……”
他清清嗓子,準備開始這個故事,然而岚煙卻忽然拍了拍他的胳膊:“是不是還漏掉了什麼沒說?”
黎難裝作被打斷後的微惱,睜開眼看去,剛想說句“你要質疑我”,但見岚煙抱着手認真盯向前方,喃喃道:“他是不是隻有頭頂一圈長着頭發。”
頓時,雞皮疙瘩竄上黎難背後。
他猛地拉住缰繩,看向陰森幽暗的林間小路。
隻見那大雪紛飛中,有個不停向前爬動的人,在他身邊,立着個矮瘦的人,僅一股長發頂在腦袋上,随風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