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否是剛才的話題使然,二人中間似多了層無形的屏障,即使岚煙再沒有将注意放在他身上,很久之後,也被這屏障幾乎要推下車去。
已經是天亮了。
夜路趕完,按理說得停車修整一番。
她當下疑問便就說了,并且附加了一個新冒出的問題:“你怎麼了?”
可當她問出這話的那一刹那,夾在中間的屏障卻又無聲無息地消失不見,黎難看過來,似和她一樣疑惑:“什麼怎麼了。”
岚煙不知如何描述,就是覺得奇怪,她總感覺黎難是有事,或是問題不在他而是别的什麼,這想法捉摸不着。
她搖搖頭,于是這車繼續向前,沒有半分停下的意思,她就坐在位置上沒有挪窩,稍稍回憶了下,才驚覺兩人一夜都沒有說話。
這是從前都沒有過的。
此前幾日,不論是走錯了路,車出故障,還是其他大小的事情将黎難搞得炸起一頭白毛,他再生氣煩躁,頂多也是瘋狂指使她幹活,再不濟,就是和她一塊生無可戀地坐在那說些有的沒的,從沒有這樣一個人悶頭不說話。
難不成,關于吞邪處置的問題,真叫他那般生氣。
岚煙摸摸下巴,不做評價,習慣往手邊掏了一把,摸了個空。
一愣,沒找到那個裝桂花糖的盒子。
想來是打鬥時丢到别處去了吧。
而這一低頭一擡眼看見車前景象,她擰眉,林間小道不再,周邊嘈雜人聲四起,竟不知何時來到了縣城中。
岚煙腦袋都有點轉不過彎,看着這陌生的景象,下意識去摸懷裡的路引。
沒有。
她又去拍黎難,想要來路書看一眼,而那人飛快躲過,雙手牽繩向左一拉,車輛大幅度拐向那邊,岚煙被這慣性也帶得不穩,撞在車廂上。
嗵嗵嗵。
車輪在泥濘的坑窪窄道裡快行不久,猛然停下。
岚煙受不了了,車一停就跳了下去,然而腳剛一沾地,迎面走出來幾個大漢,其中一個不由分說就來拉住她的胳膊,強硬往巷子最裡面拽。
她不明所以,在原地站定不動,任那大漢如何用力都沒法将她拽離原位,氣急敗壞之下,沖那廂靜立着的黎難嚷。
“說好的将這女娃賣我,怎的反悔?!”
嗯?
黎難從袖中伸出手,指尖在掌心劃拉,好像是在撥動着什麼,不在意道:“她可是我從杞國帶來的,水靈得很,再加些。”
嗯?
岚煙迷惑得不行,說:“不是要去神山,這是哪一出?”
“那不是騙你的麼,不然怎麼把你帶到這。結果就賣這麼點,真是枉費我這一路砸進去的錢。”
他像是變了個人,那頭銀白的發忽然蒙了灰,竟比許久之前在山洞中蹭髒時還要黯淡,看她的眼裡毫無親切,上下打量時,隻有溢出來的嫌棄。
岚煙輕歎一口,掙開道:“你這麼做,和路邊害人的妖又有什麼區别。”
她反擰過鉗制着自己胳膊的那隻手,一把将他甩至身前,掃過眼前幾個面面相觑的大漢,一腳踩在他背上。
“我還有事,隻能将你們先送去官府。”
她手下用力,本意是抽了這大漢的褲帶将人捆住,誰料手底下原本掙紮的人忽地停下動作,就這麼靜默地砸在了地上。
事情剛剛發生,黎難的聲音便突然靠近在她耳邊低語。
“他死了。你殺的。”
岚煙頭頂一麻,縮着脖子迅速靠去牆根,緊盯着那個俯下身子扭着腦袋看她的人。
剛分明還在牛車對面……
那陣暈乎又來了,她越發覺得不對,但依然記得回答他的話:“不會,我出手力道有分寸。”
岚煙笃定道。
誰知這話說完,黎難就像中了邪似的,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本是鳳眼高鼻的溫潤長相,竟在這時,撕裂出另一層格外醜惡的面龐。
他聲音磕磕巴巴,屬于黎難的聲線再繃不住,一會裂成沙啞低聲,一會裂成岚煙的幽幽柔和。
逐漸填滿在他眸中的黑色眼珠不斷咆哮質問:“惡念?為何——沒有?!”
頭頂那陣發麻的吸力倏地消失,整個空間分崩離析,岚煙終于明白這稀裡糊塗的一夜是發生了什麼,一下掀飛面前懷疑妖生的吞邪。
那頭銀白的發在裂壞的場景中仿佛蛛網綻開,“黎難”一絲不苟的穿搭中破出個黃中帶綠的吞邪獸,随着漏光的破碎畫面,一起從她腦海中飛了出去。
好像是嘔出了一天吃的髒東西。
岚煙猛吸一口氣,拍了拍胸脯。
她還在緩解胃中的不适感,忽而側邊一人唉聲歎氣道:“可算醒了,不然我可怎麼辦啊……”
“哕——”
這聲音環繞她一夜,再一聽,岚煙沒忍住幹嘔出聲。
黎難挂笑的臉有點繃不住,垂在腿邊的胳膊也不抖了,誠心發問:“你是在嫌棄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