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想到鄭如簡會在這裡,空伸着兩隻帶着白面的手,鑽出門時的笑容一滞,又很快賠笑:“哎呀師姐,我隻做了一人份。”
鄭如簡無奈:“阿煙好歹還客套兩聲,你倒好,直接擺明面上不想讓我嘗嘗手藝。”
岚煙的名字叫程學進,但鄭如簡和他們一路,聽關辰不止一次叫另外的名号,便有心發問,最後得知大家都喚她岚煙,神情雖是有别樣的意思,卻是接受良好,也跟着這麼叫了。
那頭黎難聽見她這佯裝質問的口氣也很配合,随意道:“欸,不對。”
“哪不對。”
“阿煙說想讓你吃,那是真的想。”他說。
鄭如簡揚眉往岚煙哪裡看,後者一臉真誠點頭,“但我不會做。”
她便哈哈笑着,擺手:“行了,你們吃吧,早休息。”邊說,邊拍了拍岚煙的後背,很快下山了。
做飯聊天不過一會,夜還是夜,風依舊冷,岚煙看黎難那雙手在外面伸着,快步趕進屋裡,進門時,順手将他擡起的手腕壓下去。
他忙碌時袖子是綁起來的,就算垂下去袖口也沒法遮蓋冰涼的手,她就掌心往下,直接攥住他的指節。
一進門,滿屋熱氣撲面而來。
“明明這麼熱和的房間,你簡直‘油鹽不進’啊。”岚煙又換了隻手給他焐了焐,再擡手想勾走額前散亂的頭發時,一看,滿手的面粉。
而黎難被她牽着,這一次沒了前兩次的不适應,笑了兩聲糾正:“忽然發現阿煙文化确有些短闆,不止字寫得怪怪模怪樣,成語也用得分外自由。”
他這話說得懶洋洋,還拖腔拿調,一句話說完也夠岚煙拉着他走到爐竈邊。
那人瞥了眼案上——是一碗清湯面。
她俯身聞了聞,淡香勾住嗅覺,感覺還不錯,便小心地端起碗往旁邊的矮桌走,順帶回他:“我若是文采不佳,那你就是五音不全。”
她極其随意的态度将黎難也說得一口氣将上未上,抿着笑質問:“你分明之前還誇我唱得好聽,剛才那句話說得怕是不走心吧。”
岚煙都坐好了,輕輕吹開湯面上的蔥花,喝了口湯,立刻覺得渾身滾過熱流,舒服得很,誠心贊歎了句。
瞄見黎難一直有些緊繃着輕松的神情這回算是真的松垮下來,就又接上他的話答:“我聽着确實好,但按事實來說……你似乎唱得是有些問題。”
她挑起一根面,吃掉,水靈靈的眼輕擡,望向對面坐着的那人。
對方這會應該徹底放松了,原本是垂眼盯着她手下的面,在看見她目光挪動後,改看向她眼中,随即不慌不忙地攢了攢袖口,長歎一聲:“這樣啊……”
“那又有什麼關系呢,你聽着好聽就行了,我也不給别人唱。”他眼睛彎成一道月牙。
岚煙暫停吃面,對他瞪了兩下,也說:“那我這文采同樣沒别的地方能用到,無非就是對你說說,也沒什麼關系。”
黎難這可不同意,眉毛揚起便開始拽什麼行走江湖,聊天是門藝術,又說一手好字堪比你之容貌,更是門面中的門面,說了半天見岚煙無動于衷,便拿出殺手锏——你小心将下天方仙尊的面子在這裡丢完了。
這話可不就是按頭讓她改變的意思……
岚煙雖是不解他在這事上的執着,但一想到仙尊好不容易在下頭睡個覺還讓自己丢她老臉……
“那怎麼辦,我現在練練?”岚煙思索這個可能性。
黎難打了個響指,食指猛地指向她:“不是吹噓,本仙師的字可是當世無數人吹捧稱贊,給你當陪練,綽綽有餘。”
“……”
搞了半天就是要拉她來練字?隻是練個字?
岚煙狐疑地瞪着他,企圖在這人臉上找到點什麼,但很可惜,暫時沒找到别的含義,于是試探道:“為什麼忽然想到這個了?”
“不是聊天麼,聊到了就順帶一提。”黎難說。
“真的?”這麼正好。
黎難:“你不相信?”
他嘴角噙着笑,似乎就是句簡單地調侃,可岚煙忽然在這話上面延伸去了不久之前,那會這人好像也說了一樣的話。
那時候他是不是在生氣來着。
岚煙懂了!
她目光灼灼,看着黎難:“我沒記錯的話,那會你還生悶氣,這會突發奇想做這些奇怪的事情,你是……又在拿我撒氣嗎?”
黎難噎了一下,覺得事情似乎朝着另一條詭異的道路上狂奔而去,再不幹涉,恐怕之後他想岚煙磕個頭,這人都會以為自己要準備将她厚葬了。
他表情有些糾結,然後看着她快速吟唱:“沒有的事我就是想給你賠罪道歉你想得有點太多了。”
岚煙:……
她稍微梳理了下,疑惑開了:“給我道歉?”
黎難此刻仿佛是大蝦被抽了蝦線,脊背起伏後身子塌下來,手肘放在桌面掌根撐着額角,眼半阖着,垂眸睨着她:“當然了,你不都說我平白無故朝你撒氣,小心眼,還拖後腿——”
他越說聲音越輕,目光也漸漸不看她,不知哪刻躲去了旁邊,透過木窗看着外面寂寥的夜色。
有輕飄飄的雪花随風要蕩進來,落到那碗熱騰騰的面裡,他剛好看見,便伸出袖子将它重新揮了出去。
黎難說完話,輕輕呼吸的時候,覺得整個屋子隻有他的胸口在響動,它應該并不服氣,他想。
可是這時候總有人破壞他自顧自的想法——一道吸溜聲自面前毫不留情嘲笑他。
黎難怅然的眼神一瞬間暗下來,扭正頭,岚煙剛好喝完面湯,餍足地仰頭吸了口氣,喟歎一聲。
然後眯着眸子時,和他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