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尖在泛黃的紙頁上飛速移動,沙沙的聲響是寂靜房間裡唯一的主旋律。陽光從書桌的一端悄然滑向另一端,窗台上那盆海棠的剪影在光斑裡拉長、變形。那些深埋心底的、帶着卑微仰望的孤寂,那些被驟然而至的光明照亮後的惶恐與新生,那些在等待中悄然滋長的、如同藤蔓般堅韌的思念……所有淤積的、滾燙的情緒,終于找到了宣洩的出口,化作筆下奔湧的文字洪流。
「淩晨四點,我看見海棠花未眠……」這行字,像一把鑰匙,開啟了塵封的記憶閘門。便利店的冷光,翻動的《雪國》書頁,平安夜雨滴砸在玻璃上的冰冷脆響,那個被遺留在空椅上的、小小的抹茶紅豆蛋糕……畫面紛至沓來,帶着最初的酸澀與隐秘的悸動。然後是書店午後的驚雷,那句“遲了四季”帶來的山崩海裂,“雪國”玻璃房中冰晶折射出的萬丈光芒,河岸邊掌心覆在心口的滾燙承諾……每一個瞬間都如此清晰,帶着心跳的力度和呼吸的溫度。
淚水無聲地滑落,滴在墨迹未幹的字句上,暈開小小的深色印記。但那不再是委屈或無助的淚,而是一種近乎狂喜的釋放。那些曾以為隻能腐爛在暗夜角落裡的心事,那些被定義為“徒勞”的燃燒,此刻正被賦予全新的血肉與靈魂,在筆尖下獲得永生。
時間失去了意義。窗外天色由明轉暗,華燈初上。桌上的台燈不知何時被我擰亮,暖黃的光暈籠罩着奮筆疾書的身影和一頁頁被文字填滿的紙。手腕酸痛,指尖被筆杆硌出紅痕,大腦卻異常亢奮,像一台不知疲倦的永動機。饑餓感被創作的洪流徹底淹沒。
直到手機在桌角發出持續的震動,屏幕上跳動着周嶼白的名字,才猛地将我從那個由文字構築的、封閉而熾熱的世界裡拽了出來。
“喂?”我接起,聲音帶着久未開口的沙啞和一絲尚未褪去的亢奮。
“蘇晚?”他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背景是蘇黎世深夜特有的寂靜,“打了好幾個電話,信息也沒回。你還好嗎?”
我這才驚覺,窗外已是夜色濃稠。瞥了一眼手機屏幕,十幾個未接來電和數條未讀信息,時間跨度長達數小時。
“我……我很好。”我清了清嗓子,試圖讓聲音聽起來正常些,卻掩不住那份激動後的微顫,“在……寫東西。忘了看手機。”
“寫東西?”他敏銳地捕捉到我語氣裡的異常,“是工作?還是……”
“不是工作。”我打斷他,手指無意識地摩挲着桌上那厚厚一沓寫滿字的稿紙,心髒因為即将分享的秘密而劇烈跳動,“周嶼白,我……我好像,在寫一本書。” 話一出口,連自己都覺得有些難以置信。
電話那端陷入了短暫的沉默。隻有微弱的電流聲,和他那邊深夜的、遙遠的寂靜。
“書?”他重複了一遍,聲音裡帶着清晰的驚訝,随即是巨大的欣喜,“關于什麼?多久了?怎麼沒告訴我?”
他連珠炮似的問題帶着毫不掩飾的關切和興奮,像一股暖流瞬間驅散了長時間伏案帶來的疲憊和孤寂感。
“剛剛……開始的。”我深吸一口氣,指尖拂過稿紙上那行開篇的字,“關于……淩晨四點的便利店,關于無香的海棠,關于一個在雪國隧道盡頭固執等待日出的人……關于我們。”最後三個字,我說得很輕,卻異常清晰。
電話那端,傳來他深深吸氣的聲音。隔着千萬裡的距離和冰冷的電波,我仿佛能看見他此刻驟然亮起的眼眸和微微上揚的嘴角。
“蘇晚……”他的聲音低沉下去,帶着一種穿透靈魂的鄭重和難以言喻的感動,“這太好了。真的太好了。”他頓了頓,像是在努力平複翻湧的情緒,“我就知道,你的光,從來都不隻是為我一個人亮的。它該被更多人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