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青嶼市美術館巨大的玻璃幕牆在秋日陽光下反射着耀眼的光。高二(七)班的學生們像一群被放出籠子的彩色鳥兒,叽叽喳喳地聚集在入口處,空氣中彌漫着脫離課堂的興奮和對藝術的期待,可能也有對觀後作業的怨念。
“安靜!同學們!” 秦老師穿着一身利落的米白色風衣,拍了拍手,聲音穿透喧鬧,“按之前分好的小組行動!記住,帶着眼睛和心去看,不是用腳去量!下午四點,大廳集合!” 她銳利的目光掃過人群,特意在某個角落停頓了一下。
分組名單當然是秦老師“精心”安排的。江燼和林澈的名字,毫不意外地被綁在了一起,旁邊還附贈了一個試圖降低存在感卻失敗的陳墨——秦老師美其名曰:“美術生當向導,多好的學習機會!”
夏婵站在小姐妹身邊為陳墨投去了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然後高高興興地去參觀了。
林澈看到分組名單時,誇張地翻了個白眼,對着空氣嘀咕:“秦狐狸這是搞美術館版‘荒野求生’啊?我和這老古董加一個悶葫蘆?” 陳墨抱着她的速寫本,縮了縮脖子,努力降低存在感。江燼則面無表情,仿佛分到火星組也與他無關,隻是默默地将耳機往耳朵裡塞了塞。
三人走着,林澈試圖用他慣常的活力打破沉默。
“诶,墨墨,聽說這次有超現實主義的展區?達利那軟塌塌的鐘是不是真有?” 他戳了戳陳墨的肩膀。
“嗯…有、有的。” 陳墨小聲回答,下意識地往旁邊挪了一小步,離林澈遠點,也離渾身散發着“生人勿近”氣場的江燼更遠點。
“同桌,你對畫兒總沒意見了吧?不會說顔料吵到你吧?” 林澈又把矛頭轉向江燼,帶着點習慣性的挑釁。
江燼目不斜視,步伐穩定,隻有耳機線随着他的走動輕微搖晃。他仿佛沒聽見,或者聽見了也當是風聲。
林澈讨了個沒趣,撇撇嘴,開始哼起一段不成調的旋律,手指在褲縫上打着拍子。陳墨則緊緊抱着速寫本,像抱着一面盾牌,目光警惕地掃視着前方,仿佛在尋找逃生路線。
三人行,沉默是主旋律,林澈的哼唱是偶爾的切分音,陳墨的緊張是持續的低音伴奏。
步入美術館高大空曠的展廳,空調的涼意和一種混合着顔料、木材、塵埃的獨特氣息撲面而來。柔和而精準的燈光打在形态各異的畫作和雕塑上,營造出一個個獨立的小世界。
林澈像是撒了歡,很快被一幅色彩極其濃烈、筆觸狂野奔放的表現主義畫作吸引。畫面上扭曲的人臉、燃燒般的色塊,充滿了痛苦和掙紮的張力。“哇,這個帶勁兒,像不像我那段失真的吉他solo?” 他興奮地指着畫,對陳墨說,好像完全忘了旁邊的江燼。
陳墨湊近看了看标簽:“基希納……《街景》……他追求内在情感的直接宣洩……”
“對對對,就是這感覺,不裝,直接幹!” 林澈用力點頭,仿佛找到了知音。
就在這時,江燼清冷的聲音毫無預兆地響起,打破了林澈的興奮:“過度宣洩,缺乏結構。色彩混亂,形同噪音。”
林澈猛地回頭,發現江燼不知何時也停在了這幅畫前,雖然依舊戴着耳機,但似乎音量調低了,目光銳利地審視着畫面,眉頭微蹙,帶着他慣有的批判性審視。“哇,江燼,你又來了。這叫生命力,懂不懂!” 林澈立刻炸毛。
“無序的生命力,與野獸何異?” 江燼淡淡地反駁,目光卻移向了旁邊一幅截然不同的作品。
那是一幅古典主義風格的靜物畫。幾個形态完美的水果,一隻晶瑩剔透的高腳杯,襯着深色的絲絨背景。光線從畫面左上方灑下,勾勒出物體精确無比的輪廓和細膩逼真的質感,每一筆都透着冷靜的克制和絕對的秩序感。
江燼在那幅畫前站定,眼神專注,仿佛被那完美的結構和冷靜的光影所吸引,周身的寒氣似乎都消散了一些,流露出一種近乎欣賞的專注。他微微側頭,像是在聆聽畫中無聲的韻律。
林澈也湊了過來,隻看了一眼,就誇張地打了個哈欠:“是,我不懂,死氣沉沉,像标本。畫得再像有什麼用?都沒心跳了” 他故意模仿江燼之前的語氣。
江燼沒有回應,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
陳墨夾在兩人中間,看看左邊狂野的基希納,又看看右邊冰冷的古典靜物,再看看眼前這對活體“冰火”代言人,抱着速寫本的手心微微出汗。他悄悄翻開本子,在空白頁快速勾勒:左邊一團燃燒扭曲的火焰,右邊一塊棱角分明的寒冰,中間是默默抱住的自己。
穿過幾個展廳,一件名為《融》的現代雕塑吸引了三人的目光,主要是陳墨停下,另外兩人被迫停下。
那是一件由金屬和玻璃構成的抽象作品。整體造型扭曲流動,像是被高溫熔化的冰川。冰冷堅硬的金屬部分被巧妙地塑造成類似冰棱的尖銳形态,但其表面卻呈現出被高溫灼燒後流淌、融合的質感。而鑲嵌其中的透明玻璃,則像是一簇簇凝固的火焰,内部的燈光散發出溫暖的光澤。
冷硬的金屬與溫暖的玻璃,尖銳的冰棱與流動的熔岩感,兩種截然相反的元素被強制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異的、充滿張力的和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