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下午,青嶼市中心最大的購物廣場人聲鼎沸,空氣中混合着爆米花的甜膩、咖啡的焦香、促銷喇叭的喧嚣和無數腳步聲彙成的嘈雜背景音。
巨大的玻璃穹頂将秋日略顯蒼白的陽光過濾成一片朦胧的光暈。
江燼獨自一人,穿行在人潮中。他穿着一件質地精良的深灰色羊絨衫,與周圍熱鬧喧嚣的購物氛圍格格不入。他是被父親指派來取一件定制襯衫的——尺寸、面料、甚至紐扣的樣式,都精确地列在一張打印清單上,不容絲毫差錯。
他像執行任務般,精準地避開人流,目标明确地走向廣場另一端的店鋪。耳機裡播放着巴赫的《賦格的藝術》,試圖用最嚴密的邏輯音符,築起一道隔絕外界噪音的堤壩。
就在他即将穿過中央露天休息區時,一陣與廣場背景樂截然不同、卻又奇異地穿透了喧嚣的聲浪,像一道電流,猝不及防地擊中了他的聽覺神經。
不是嘈雜的電子舞曲,也不是甜膩的流行情歌。
是吉他聲。
木吉他清澈、帶着木質共鳴的旋律,如同山澗溪流,帶着一種未經修飾的、原始的生命力,硬生生在巴赫冰冷嚴密的賦格線上撕開了一道口子!
江燼的腳步猛地頓住。不是因為噪音,而是因為這旋律……帶着一種該死的熟悉感!那跳躍的節奏型,那帶着點布魯斯味道的滑音,那自由奔放的即興華彩……
是林澈!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循着聲音望去。
廣場中央的圓形小舞台上,沒有炫目的燈光,沒有專業的音響設備,隻有一個簡單的立麥。林澈就坐在舞台邊緣的水泥台階上,懷裡抱着他那把熟悉的木吉他。
他沒穿校服,一件簡單的黑色連帽衛衣,袖子撸到手肘,牛仔褲膝蓋處磨得發白,頭發被風吹得有些淩亂,幾縷汗濕的額發貼在飽滿的額頭上。
他微閉着眼,身體随着音樂的律動自然地輕輕搖晃,嘴角甚至帶着一絲近乎溫柔的弧度,與周五彙報時那個頹敗、憤怒的身影判若兩人。他修長的手指在琴弦上翻飛、揉弦、掃弦,動作流暢而充滿感情。流淌出的旋律,正是那首被他揉成一團塞進書包底層的《破曉》。
但又不是江燼記憶中那個“結構松散”、“和聲幼稚”的原始版本。它被簡化了,去掉了那些繁複的、略顯刻意的炫技段落,旋律線條變得更加清晰、流暢,情感内核被提煉得更加純粹——
是掙紮後的不甘,是廢墟中重新燃起的希望,是經曆黑暗後對破曉之光更強烈的渴望!他加入了一段全新的、帶着民謠叙事感的間奏,指彈技巧娴熟而富有感染力,像是在低聲訴說着一個關于跌倒與爬起的故事。
沒有歌詞,隻有純粹的器樂,但那旋律本身,就充滿了語言!
更讓江燼感到意外的是舞台周圍。
沒有瘋狂的尖叫,沒有喧嚣的應援。舞台周圍稀稀拉拉地圍坐着十幾個人。有牽着孩子的年輕父母,孩子睜着好奇的大眼睛;有逛街累了歇腳的情侶,依偎着安靜聆聽;有白發蒼蒼的老人,坐在自帶的小馬紮上,閉着眼随着節奏輕輕點頭;甚至還有幾個穿着附近快餐店制服、趁着休息間隙溜出來的年輕人,靠在欄杆上,臉上帶着放松的笑意。
他們不是林澈的狂熱粉絲,隻是被這純粹的、充滿生命力的音樂所吸引的路人。他們的臉上沒有看表演時的刻意捧場,隻有一種被自然打動的、沉浸其中的甯靜和享受。一個蹒跚學步的小女孩,掙脫媽媽的手,搖搖晃晃地走到舞台邊緣,仰着小臉,好奇地看着林澈撥動琴弦的手。
林澈似乎察覺到了,在彈奏的間隙,朝小女孩眨了眨眼,嘴角的笑容擴大,指下流出一串輕快跳躍的音符,逗得小女孩咯咯直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