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三日的奔波耗費了不少精力，頑毒愈發有沖破壓制翻湧而上的趨勢。
謝霜呈披着李堯之的外袍緩緩坐起身來，睡眼惺忪，神色怏怏，看起來蔫巴巴的，像根風一吹就倒的小病苗。
李堯之正低頭打量着什麼，聽見動靜便知道人醒了：“醒了？感覺怎麼樣？”
毒氣淤積滞澀，謝霜呈不能自行運功驅毒，李堯之的内力又太過兇猛強悍，謝霜呈撐不住，不到萬不得已斷不會為他傳功續命，所以他隻能靠着長年累月修習公儀無極的一套獨門心法壓制。
聞言他瞧着手臂上青紫血管縱橫凸出，正如毒蛇吐信，試探着在他體内占據更多地盤，謝霜呈立即原地打坐自封穴道，不消片刻，這些可怖的凸起又隐隐退了下去，他點頭道：“還好，我能壓得住。”
喘着氣緩和了片刻，他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急道：“師兄，賀蘭先生到哪兒去了？”
李堯之示意他低頭看。
賀蘭韫清以破廟中一小截未燒盡的木炭為筆，在空地上歪歪扭扭留下一行字。
這老兒也不負他本人的美名，雖然留信的條件簡陋，但這行字橫折彎鈎一樣不少，字迹行雲流水，潇灑流落。
“請将畫送到景陽城時雪居，老朽在此恭候。”
“他一走我本應當察覺，可昨夜我陷入夢魇，陷得太沉，醒來時賀蘭韫清就沒了蹤影，昨天夜裡安靜得很，這裡也沒什麼打鬥的痕迹，倒是拴馬的繩子被割斷了，馬跑了……”
“啷當——”
“什麼人！”
一粒石子滾落，李堯之眯起雙眸，斜睨偏殿小門，那小賊見狀想跑，手裡的幾個陶碗都顧不得要，連滾帶爬到偏殿内，腳一蹬就妄圖攀柱上梁。
可還未等他反應過來，龍引長劍已然橫在他的脖頸上，再入分毫立見血光。
李堯之見他全然不會武功，收劍挑眉道：“你是哪裡來的小毛賊？”
這小賊蓬頭垢面，聞言更是委頓在地，慌張地胡亂擺手，指了指偏殿最裡面的幾個蒲團又指了指自己：“啊…啊……”
“竟然是個啞的？”
謝霜呈見他對此處十分熟悉，又看他一直着急得用手指着自己，問道：“這裡是你的住所麼？”
“啊！”
好吧，闖進人家家裡，還要用劍脅迫人家滾出去，太沒有大俠風範了，像個土匪。李堯之拉他起來：“對不住，沒傷到你吧？”
啞巴少年搖搖頭。
謝霜呈再次瞥了眼地上的字：“你在這裡躲藏許久，想必聽到了不少事，昨夜與我們一起來的還有一位老者，你見過他嗎？”
“啊！”少年猛地點頭，并指着地上的字拼命擺手。
謝霜呈瞧着他的手勢：“你是說，這些字有問題？”
“啊！”少年再次猛地一點頭，先是又蹦又跳，對着空氣狠狠扇打了幾下，五指成爪做出掐人的模樣，又快速跑到對面演出一副被掐暈的樣子，躺在地上撂出舌頭翻着白眼。
“被強行帶走了？”李堯之看懂了他的意思，語氣仍是不鹹不淡的，“你可知他被帶到了哪裡？”
啞巴少年點頭，或許是覺得這二人中小的這個更好說話，他怯怯上前幾步，大膽地拉着謝霜呈的袖子，示意他跟着走。
李堯之輕輕撥開他的手：“小兄弟，在前面帶路就好。”
又轉頭盯着謝霜呈蒼白的臉色：“走的動嗎？”
“可以。”謝霜呈剛說完，腳底下一個踉跄。
“師兄我能走！快快放我下來！”
“哎，本來想帶你下山玩兒一趟，沒想到卻遇上這麼多破事，真是老天不開眼。”
被迫騰空後，謝霜呈伏在他大師兄的肩頭，驚慌之餘，滿臉害臊通紅，心裡頭還非常别扭。他長大了，又不是還能跨在人家脖頸上騎大馬的小娃娃！
小啞巴不動聲色地打量着他們，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
李堯之将束起的頭發順到身前，清風吹拂時，仍有幾縷短的不時掃到謝霜呈的臉上，味道也不像是尋常的皂角，十分清爽好聞，謝霜呈湊近他耳邊低聲道：“師兄，你昨夜又做噩夢了？”
“唔，興許是趕路累着了，沒什麼事。”
三人很快來到了一處山洞前，那啞巴卻一步都不肯往前走了，非常害怕的樣子，手指還急切地戳向洞口。
謝霜呈湊到李堯之耳邊說了句什麼，李堯之便将人放下來，二人對視一眼，往前走了幾步進到石洞中，果然看見有個人臉朝下趴伏在石頭上，身上的衣服就是賀蘭韫清昨夜所穿的。
李堯之用劍輕撥，發現這“人”輕的要命，稍一使勁就給它翻了個身，衣裳裡竟塞滿稻草，根本不是什麼賀蘭韫清，是個稻草假人！
“轟——”
突然間，頂上竟掉下一塊兒石闆擋住了洞口！
二人一齊擡頭往上看。
洞穴中央射下幾道光束，一尊石像端坐在半空中，底座上用紅色的染料刻着生人回避幾個字，宛若血迹，也不知這洞府供奉的是何方神聖，這像竟目露兇光，眉目淩厲俯視着這一方窄小的洞穴。
“哼哼哼……”
尖細的笑聲在洞中幽幽回蕩，洞穴昏暗陰森，陰冷潮濕，空氣中還有股發黴腐臭味，那聲音又尖裡尖氣，明明是稚嫩的童音，卻夾得怪腔怪調，令人毛骨悚然：“我還當你們有多聰明，結果還不是被我們輕松抓來，進了這閻羅洞，就休想再出去！”
李堯之一掃四周，發現石壁邊黑壓壓的，有一排“人”，看起來了無生氣，他們或是身體畸形，或是臉上有大塊胎記、灼燒傷痕，個個面無表情，寒若冰霜，陰沉沉直勾勾盯着二人看。
他對着為首那個上下打量：“地裡鑽出來的？”
那侏儒面孔扭曲，顯得醜陋可怖，半晌又扯了扯嘴角，笑得陰森：“嘴還挺硬。哼，不過鳥之将死，其鳴也哀，我不與你計較，反而要讓你們做一回明白鬼。你可知你們惹到的乃是殺人不眨眼的惡羅門，常府的老爺不愉快，今天就要你們下地獄去！叫你們有來無回！”
忽有凜風化劍氣，幸好他矮小，僅是蹭過他的頭皮生生刻入他身後的巨石，兩道劍氣縱橫交叉。
“誰！？你、你要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