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堯之順手牽過缰繩,連馬帶人重新拉回院子,語氣仍舊沒有什麼變化,像是一口無波的古井:“去哪兒?怎麼不跟師兄說一聲?”
“我……”
“這馬雖說是送給你了,卻是被我親手養大的,小霜兒,下次不要再一個人亂騎了,明白嗎?”
這句話就帶了些警告的意味了,謝霜呈眉尖動了動,心裡頭有些錯愕。
師兄這是在…震懾他?
玉清峰被燒,師父死了,那其他人怎麼樣?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個中原委沒有任何人與他說,連最為親近的大師兄也要騙他,要他怎麼冷靜,他又不是無悲無喜無心無欲的石頭!
二人就這麼保持着詭異的靜默,在衆目睽睽下又上了二樓,李堯之一言不發,謝霜呈知道他生氣了,可他自己也還氣着。
與他想象的還是不一樣,李堯之上樓後并未出言責難,語氣稱得上平淡:“小霜兒,你不相信師兄了嗎?”
謝霜呈道:“我相信你,可你卻什麼都不與我說,還在欺騙我。”
李堯之盤腿坐下,将罐子裡藥倒在碗中:
“先把藥喝了,我與你講。”
……
“…我想東方無堰是不知情的,或許是被人利用,那把火我想也是那些黑衣人放的。”
李堯之将昨晚的事講了個大概,謝霜呈神色凝重,聽到最後時卻道:“師兄,你仍然在瞞着我。”
李堯之一愣:“什麼?”
“臨陣脫逃,這不是你會做的事。”
“我……”李堯之不知如何說來道明,實際上從他決定帶謝霜呈一起走開始他便覺得自己像隻無頭蒼蠅,他要如何對謝霜呈說關于他的身世,關于公儀無極,關于燕季二老,又要如何開口問謝霜呈關于先皇的事?
他有些後悔把人帶在身邊了,爹的,這小子太聰明了,還不如剛剛讓他去投靠東方無堰,幹嘛要把人逮回來自讨苦吃。
謝霜呈認真道:“除非他們使了什麼法子把你先逼走了,對不對?”
李堯之見瞞不過他,便将公儀無極為自己擋劍,一推開門看見死去的燕季二老兩件事全盤托出,卻刻意隐瞞了自己的滅門仇人一事。
謝霜呈一聽,直愣愣地問:“所以,你差點中計成為衆矢之的,且不光師父死了,二位師叔也……”
李堯之怕他一口氣沒吐完暈過去,忙拍着背給他順氣:“…不錯。”
謝霜呈哽咽着說不出話,眼裡蓄滿了淚珠,要落不落地堆在眼眶。昨日同住一個屋檐下,今日卻隻能遙知其死訊,這種感覺是非常不真實的。
李堯之怅然地将他攬進懷中,嘴裡甚至苦得有些發澀,師父怎麼會死?是替他擋了一劍,本來是他該死。
但他難道該死麼,他習武數載,就是為了手刃仇人,他一點都不該死,可公儀無極死在他懷裡,他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他莫名想起來,有一年冬天,他到山中雪谷練劍,公儀無極坐在白梅樹下看,見他一招一式極其嚴苛認真,卻搖了搖頭,說了“天行有常”四個字。
天不言而四時行,地不語而百物生。
“堯之,就要下大雪了,不适合練劍,明年春天再來吧。”
“師父,我不回去,待到來年我天下無敵那日,便要去報仇呢!”
“哦?你懂得什麼叫報仇麼?”
“若你能當時即刻手刃仇人還好,可來年你長大了,要麼仇恨減弱消彌,或是此人隐匿混迹江湖叫你再也找不到,報仇便會成為一輩子遺憾,要麼仇恨日引月長,叫你深陷泥潭,你的一輩子為報仇二字而活着,那麼報完仇你又當如何?一個人心裡充滿了仇恨,留給其他情感的位置就太小了,不要毀了自己。”
“你殺了人家,他的兒子便又會來找你,雙方仇怨糾纏,循環報複,死去的人隻會越來越多。”
“難道我便放過他們了麼?”
“當然不是。你父母将你托付給我,你的仇便也是我公儀無極的仇,可我不願看你陷入其中,不要将尋仇當做你人生的目标。”
“那我便趕盡殺絕,絕不會給自己留下禍患。”
“唉…”
公儀無極當時聽到他的話是怎麼想的呢?會把他當做一個“禍患”看待嗎?
顯然是沒有。
這老頭自己輕輕松松死了,把所有問題都留給了他。
“在這次的比武論劍會推選新任盟主,玉清在邀請帖上,方無堰必定會去,我們便去瞧瞧,他要怎麼與整個武林解釋。”
一陣熱意傳來,有淚水濡濕了他的肩頭。
“好。”
謝霜呈心神不甯,正欲推門将藥罐子送下去,卻聽見李堯之喊了他一聲。
“等等。”
謝霜呈回頭,看見李堯之神情複雜:“師兄方才……不是有意吓你。”
謝霜呈怔愣了一瞬。
他雖然憋着一口氣,可這在玉清存亡面前無關緊要,他早就忘了,沒想到李堯之會突然同他道歉。
“沒關系,是我太過莽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