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夜裡,謝霜呈睡得極不安穩,感官像是被放大了無數倍,鑽窗的風聲與樹上夜貓子鳥嘴裡的哀鳴都格外清晰。
身邊忽然傳來掀開被子的動靜,随後似有垂落的發絲拂過他的臉頰,又滑落到他的脖頸處,癢癢的。
“小霜兒?”
李堯之站直身子,又在原地靜默地等了片刻。
謝霜呈仍舊睡得無知無覺,隻是皺着眉呓語了兩句,翻過身去将自己裹進被窩。
李堯之心下黯然:這一路不知還有多少明争暗鬥,要闖多少龍潭虎穴,他一時沖動将人帶在身邊,謝霜呈對他誠心正意言聽計從,他做事卻總是要瞞這瞞那,武林非他一人獨大,謝霜呈年紀尚小,若是将來護不住這人他又該如何,總是問心有愧。
窗外春雨沙沙,李堯之不再停留。
“主子說您要的東西已經準備好了。”
“煩請姑娘帶路。”
花靈走在路上步伐極快,又沒有任何的腳步聲,形同鬼魅,而李堯之看似閑庭信步,速度卻與花靈的鬼步不相上下。
二人在長廊盡頭忽然右轉,穿過牆面來到一條幽深的暗道之中。
花靈突然毫無征兆地停下腳步:“請再往前走。”
燭影忽閃忽現,依稀可以看見盡頭處有一扇朱紅色的大門。
姬月盈正站在門口左顧右盼,李堯之一見她這滿身喜慶的顔色,覺得這陰森的暗道都亮了起來,随口道:“姬姐姐幫了我這麼多,真不知該如何感謝你。”
姬月盈滿臉緊張,似乎不敢置信這家夥現在還有空說笑。
她連聲催促道:“行了,别在這兒跟我客氣了,你快進去拿,一會兒他回來了咱倆都得完蛋。”
“怎麼說得跟捉奸似的。”
“咔哒——”
就在李堯之進門的瞬間,姬月盈突然一改緊張神色,唇角上咧,眸中隐隐透出瘋狂:“你瞧,就在桌上。”
李堯之跟着她到了檀木桌旁,室内的小香爐裡燃的是旃檀,味道極輕,可這種煙的覆蓋力卻很強,可乍一看隻會覺得一縷白煙生起,缥缈無所依,别有一番意蘊。
紙片上隻有兩句話。
“主威明則難侍,愚善則好欺。”
“君妒賢,遂羅織罪名,贻禍到枯桑。”
這是《平君論》中的句子,李堯之卻清楚地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太荒謬了。
李堯之自嘲一笑,他家那一畝三分地,竟也能扯上什麼皇家秘聞天子權術麼?
那謝霜呈呢?他與那位善妒的先皇到底有什麼關系?
“那是——?”
熏香散盡,李堯之忽覺恍然清醒。
擡眼環顧屋内,先是聞到一股血腥味,瞥眼發現書桌邊上還有一個人影,那人背上插着一把匕首,血迹将一桌書卷都染紅了,不必細看已知道是氣絕多時。
正是失蹤已久的三聲閣主百裡留音。
“咔嗒——”
大門卻在這時從外面關上,竟是落了鎖。門上隻有一個小眼兒,下一刻有人從另外那頭将門鏡推開了。
李堯之立刻反應過來,卻隻了然一笑:“玉清山上,我已經見過這招了。”
隔着一道門,姬月盈聞言莞爾,紅唇更加豔麗:“可你仍然沒有辦法破解不是麼?我已經為你找到了當年的真相,就當再幫我個忙吧,好弟弟。”
姬月盈瞧着他平靜的眼神,全然沒有她預想中被背叛後的憤怒,心裡頭竟有些慌亂,隻好沉默不語地重新合上門鏡,徒留一室寂靜。
李堯之靜默而立,連劍都未出鞘,恍若停滞。
房間的牆壁對他來說脆如紙片,龍引削鐵如泥,兩劍便能破開,可他太累了,一點都不想動。
四個角落中,精巧的小香爐仍不知疲倦地冒出縷縷白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