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幾聲脆響,酒罐瞬間裂成十幾道碎片。
淩霄峰弟子練習時便常用這些水罐,因此每當有人朝他扔水罐,便像狗見了木棍子,下意識想展示一番自己的本領。
李堯之見此情形反應過來,這厮定是偷學了不少本事,打架時看見對方對哪門武功反應激烈,便刻意引導,混淆視聽。
又聽謝霜呈沖他喊:“師兄,當心些。”
他心神不定,險些被這狡猾小賊繞進去。
武功若是學得雜,便很難學精,這人三招兩式合在一起煞是唬人,可若細看就能發現他的招式沒學到玉清的柔,又缺乏龍虎山的剛強。
“我瞧你像是個死人。”
謝霜呈重新撫琴,見李堯之出手如電,劍如銀蛟,招招緻命,随之将弦撥弄得更快,流出來的琴音如驚鳥亂飛。
師父仙逝,師兄本就牽萦于心難以釋然,這不長眼的東西在這個節骨眼上假冒招惹,當真是不要命。
那黑衣人果然沒什麼還手之力,沒了故弄玄虛的假把式,隻得以本家功夫招架,奈何他碰上的是要練得天下無敵的李堯之。
不過幾招,便已氣喘籲籲,李堯之見他力竭,長腿一掃把人逼得騰空,飛身而上以龍引架在人肩膀将其鎮壓,嘭的一聲,黑衣人脊背着地,重重摔在木凳上,脊骨定然斷了。
不巧的是,他又摔在謝霜呈跟前。
謝霜呈垂眸冷眼睨着他,終究氣不過他偷學假冒,擡腿又是兩腳,那黑衣人一聲慘呼,竟如斷了線的風筝,口中噴出道血線,直直飛了出去。
李堯之皺眉道:“你何必動手。”
“大、大人,大人饒命。”
李堯之蹲下身,将他臉上的黑布扯掉:“擡起頭來,我問你!”
黑衣人緊緊縮着脖子,不肯擡頭,李堯之去掐他的下巴,他就将下巴緊緊貼着脖頸子,要去掰他的臉,他又将臉扭到另一邊去。
李堯之不信邪地“嘿”了一聲,他更是直接後仰起腦袋,像隻牛蛙,整個人險些翻過去,要不是口裡哇哇吐着鮮血,看起來還有點羞澀。
李堯之忍不住樂道:“躲什麼,你偷學了這麼多功夫,沒有哪一派是教變臉的嗎?”
那黑衣人仍舊捂着臉:“小人長得太醜,怕您看了長針眼。”
李堯之輕哼一聲:“你倒是很會為我着想。”
“殺手組織一貫謹小慎微,”謝霜呈将琴歸到原位,上前道,“想是他們的規矩,人前露了臉,他便活不成了。”
李堯之長長噢了一聲,又問:“那你帶着這麼一大幫人來埋伏我們,到底有何目的?”
還能為了什麼,當然是為了賞錢,難不成還能大老遠跑來就為了和你過幾招嗎?生死攸關之際,這話他可不敢說:“人為财死,鳥為食亡。”
“那你準備好去死了嗎?”
“且慢。”
牆角竟然又走出一人,隻是這人長得十分奇怪,面龐扁平,眼睛鬥大,長嘴尖如喙,披散着一頭赤色長發。
他緩步走進斜照入窗的日光中,這才叫人看清,原來他戴着個鳥嘴面具。
兩人俱是一驚,這鳥嘴人的氣息竟能做到如此收放自如,就算光明正大站在一旁觀戰,也沒人發現他。
他嗓音嘶啞奇特:“我不欲與二位争鬥。”
他們不說話,隻目光沉沉盯着他看。
“二位不必緊張。”這破鑼嗓轉頭看向李堯之,嗓子裡發出咕噜咕噜的奇異聲響,又道,“年輕人,我隻奉勸你一句,天公約束龍返穴,你武功高強,卻如此狠毒,日後若無天公相勸管束,定是禍害。”
李堯之眯起眸:“怎麼,你要替天行道麼?”
“自有定數。”
言畢,他抓起地上的黑牛蛙,一掌竟直接破開屋頂,飛身去了。
李堯之還想再追,卻聽得後頭傳來異響,他下意識護住謝霜呈,回首一刀将那木桌劈成兩半。
“還有人?怎麼沒完沒了了?”
桌底的縮頭鹌鹑大叫一聲:“啊!别打别打,小人姓谷,名木雨,是個說書先生,年少喪父喪母如今無妻無子實在可憐,額……途經此處本想借宿,我不會武功,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想必二位也會覺得無趣的。”
“我什麼也沒看見,我什麼都不知道!”
谷木雨自報家門後捂着腦袋求饒了半天,周圍卻非常安靜,他擡頭一瞧,卻發現面前已空無一人。
李堯之走出門,烏雲已經散了,日光白的晃人,身後忽有咣當亂響,那人竟然還跟了上來。
這說書先生看着十分年輕,頭上頂着塊兒束髻小巾,可鬓角垂下的碎發卻顯得他不夠利索,胳膊腿都很細,整個人瞧着瘦弱不堪,長衫松松垮垮,一看便不是個練家子。
他身上挂滿折扇、醒木與扁鼓,讪笑道:“鎮子太古怪,我膽子小,不敢一個人走,二位放心,出了這地方我肯定走得遠遠的,絕不糾纏!”
屋裡暗得要命,忽然走出陰影被陽光一照,眼睛酸澀得很,睜也睜不開。
李堯之本想回兩句諸如壞人都被打跑啦之類的話,卻瞧見身旁的謝霜呈被刺得眯起眼睛,整個人搖搖欲墜,還沒聽清谷木雨嘴裡在說什麼,已下意識将人攬進懷裡扶住。
謝霜呈喃喃:“師兄,他身上有個白鶴印記。”
“小霜兒!”
各色扇子在跑來的路上掉了一地,谷木雨來不及撿,不知所措地瞧着眼前一幕,手卻非常懂事地撿起地上的肅雪劍抱在懷裡。
已是将自己融入進他們一夥:“這……”
李堯之瞥了他一眼,轉頭抱着謝霜呈往後院去了。
清風霁月聞聲趕來後也是手足無措。
兩個人不通醫術,在村口糾結了半天是死守主子的命令還是前來查看,沒想到趕來後也隻能幹瞪眼,除了記錄下此刻師兄弟友愛的畫面外一無所能,隻能站在門口幹等。
謝霜呈又開始發熱,這一次的熱症明顯比先前嚴重許多,先前還會夢中呓語,現在不僅渾身動彈不得,連話都說不動,就連神愈丹也隻起了微弱的效用。
好在第二天沈青陽便帶着枯手草趕回來了,見此情景大驚失色,問李堯之,他也隻說他師弟一腳将自己踢走了半條命。
聽慣了此人叱詫江湖的經曆,見他拿出神愈丹沈青陽也不稀奇了,隻順手将神愈丹配着枯手碾成的粉末藥水一起喂謝霜呈服下。
可對于他體内的蛇毒,沈青陽卻隻滿臉凝重,這萬蛇丹陸淮木制作了四年,是做也不容易解也難,靈山掌門的秘藥,又豈是他一介外堂弟子能研究明白的。
謝霜呈在這大黑狗鎮一睡便是整整三天。
谷木雨倒是心細,盡心盡力給他喂飯喂藥,上了賊船也沒想中途跳下來,可見這陰森森的大黑狗鎮着實駭人。
第三天傍晚,謝霜呈清醒過來。
“咳。”
李堯之看着他欲言又止的樣子,也不和他搭話。
之前沈青陽有次特意問過他,都三天了,你家弟弟怎麼喝了這麼多湯藥也不見找人幫忙如廁,那時候李堯之就發現了端倪。
不愧是玉清山上臉皮最薄的人,不知從哪兒練的功夫,竟能将體内多餘的水份生生從指尖逼出去,可如今蛇毒在高熱的威逼下四處亂走,筋脈不通,内力滞澀,再使用内力的後果就是爆體而亡,謝霜呈明顯知道這一點。
“師兄,我、我想如廁。”
李堯之涼涼瞥他一眼,将角落裡的尿桶踢到床沿。
謝霜呈聞聲而動,掙紮着動了動手指,結果連被子都掀不開,隻能不争氣地偏頭看了眼李堯之的方向,又默默移回視線,沉默地盯着房梁看。
李堯之就這麼正大光明地觀察着他的一舉一動,覺得非常有趣。
“不好意思啊,忘了。”
謝霜呈知道他師兄喜歡捉弄人,說不定他再猶豫一會兒這人就不管他了,索性心一橫也不再扭扭捏捏,任由那雙手把他扶起來解他的亵褲。
可當李堯之真托着他的腿彎時,謝霜呈還是炸了毛。他已經十四了,被嬷嬷把尿的記憶早就遠得記不清,現在被他師兄親手把尿,簡直就是煎熬折磨。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還記得麼,小時候你跟着你雁師兄去捉魚,□□裡鑽進去隻河蟹,哎呀,幸好當時我手快,否則定要夾壞你那小鳥,我家師弟就要變成師妹了。”
謝霜呈被他臊得滿臉通紅,有氣無力:“别說了!”
“行,我不說你,但你得答應我一個條件,日後你運功動氣,必須經過我的同意。”
這本是好話,在命根子受制于人時聽來就變了味道,他扯着李堯之的袖子低聲道:“你用這種事威脅我?男子漢大丈夫,你到底要不要臉?”
李堯之不輕不重地颠了他兩下,道:“你也知道是男子漢大丈夫,小時候我沒給你把過尿嗎?你現在也沒長多大,瞎計較什麼。”
謝霜呈見這人如此厚顔無恥,反而有些放松下來,若是讓他當着那些謙遜有禮的人出小恭他反而更加做不出來。
“你到底尿不尿?”
謝霜呈自我安慰了半天,沒想到這厮下一秒居然還吹起了口哨!
“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