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斯幾乎是逃出醫院的。

站在醫院大門外的他彎着腰微微喘氣，鼻尖似乎還能嗅到那股不容忽視的消毒水味，以及鐘醫生身上的淡香。

一門之隔，仿若兩個世界，烏雲映襯下的醫院更顯壓抑。

葉斯深吸口氣，在暴雨過後的涼風裡打了個哆嗦，臉上翻湧的熱度才堪堪消散。

“過敏……”

他掏出匆忙逃離三樓時恰巧夾帶的紙條，低聲喃喃道，指腹卻無意識地劃過小臂内側泛紅的印子。

鐘醫生清冷的眉眼、勁瘦有力的胳膊、因專注而微抿的薄唇、還有那不容置疑的強勢……方才的一幕幕都在他腦海裡回放，攪得葉斯心緒不甯，糾結地咬住下嘴唇。

那真的是過敏嗎？

葉斯不停地反問自己。

這個念頭在他心底悄然破土後逐漸紮根、發芽、漸而成長為參天大樹。

他的第六感很強，曾經也幫助自己度過很多個危險的瞬間。而如今，第六感告知他的不詳預感卻出現在鐘醫生身上。

他為自己對鐘醫生的懷疑感到震驚，又無法否定内心對鐘醫生的尊敬之情。種種複雜情緒交織，他被迫逃離令他感到窒息的三樓。

葉斯閉眼緩了緩情緒，神經稍稍松懈一點，那點念頭又躍然心間。

昨夜毫無知覺的昏睡、清晨醒來遍布全身的詭異紅痕、意識迷離之際聽見的莫名聲響……還有在出租屋裡潮濕的拖行痕迹。

種種迹象都不容他忽視。

恐懼與對鐘離的朦胧好感在葉斯腦内激烈地撕扯，宛若陰陽兩極陣圖般糾纏不休，卻又不得解法。

“啪！啪！”

葉斯用力甩頭，伸手拍拍自己的臉頰，試圖将這些念頭統統驅逐出腦海。

“鐘醫生是好人！他不僅救了我，還救了許多其他人！我怎麼能懷疑他呢！天呐！我有罪！他可是純正的人類！”

葉斯嘴裡不斷念叨，努力想排除鐘醫生的嫌疑，可越是這樣，那些念頭越難消解。

【哦哦哦——過敏～懂得都懂～嘿嘿嘿】

【我們使節大人現在可還是單純的小少年呢，哎呦呦】

葉斯揉揉眼睛，發現面前的彈幕仍在。他眼底的疑惑幾乎要壓不住了，自從他在峽谷被救後，眼前時不時總會出現各種奇怪的語句，令人摸不着頭腦。

起初他以為是旁人的惡作劇，不過現在将所有出現的語句聯系起來，這似乎是某種映射。

葉斯沉默了。

這些語句無一不印證了他直覺的正确性。

鐘醫生那雙平靜無波的金色眼眸下，是否也如他所想的那般，潛藏着洞悉一切的嘲弄？

那看似挑不出錯的診斷，是出于醫者的職業判斷，還是……一種更高明的僞裝？

這個念頭滋生的刹那，葉斯腦海裡像是突然被閃電劈中般，浮現出一絲清明，但很快又被某種不可抗力所攪渾，再也抓不到頭緒。

但殘留在他腦海的破碎思緒，如同藤蔓般将他緊緊纏繞，令他驟然心底發寒。

幾番權衡之後，葉斯覺得先返回熟悉的出租屋，起碼能留出片刻喘息空間。

雖然不确定怪物是否還會來，也不确定鐘醫生是否與怪物存在某種關聯，此時的他經曆幾次情緒的起伏後，内心深處還是有些許逃避現實的傾向。

然而，就在他踏上返回出租屋必經的道路時，拐角隐約的交談聲阻住了他前進的腳步。

葉斯停下腳步，借着光影變幻和視線盲區的優勢，悄悄向東北方向瞥去。

隻見一隊身着邊防駐軍制服的高大男人們嚴陣以待，為首的小隊長神情嚴肅地攔住一位全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的婦人，低聲詢問着什麼。

葉斯屏住呼吸，将身形隐藏在牆角的陰影背後，沉心聽着。

“長官，你們找錯人了！我跟最近出現的異常沒有任何關系！”婦人尖細的嗓音能瞬間穿透牆體，葉斯下意識就皺起眉頭。

對面的小隊長擺擺手，制止了婦人無意義的辯駁，他接過下屬遞上前來的紙質畫像，示意婦人拉下遮面的帷帽。

“長官，您真的認錯人了……”婦人顫抖着雙手，除去帷帽的臉上還帶着驚魂未定的恐慌。

這年頭誰不知邊境駐軍的雷霆手段，要是被打上異教徒的标簽，這輩子也就到頭了。

“三日前的傍晚，你去鎮子北邊的林子幹什麼？”小隊長瞥了婦人一眼，淡淡道。

“這——”婦人猶猶豫豫，邊拉長調子邊偷偷看對方的表情，見對方腰間的佩刀快要出鞘時，才哆哆嗦嗦地承認，“我、我家男人前幾天去林子裡挖藥材，一直沒回來……我以為他又是借着采藥之名跑去賭場賭錢去了……我上周還問了同在賭場的老李，他從這段時間一直沒見過我男人。”

說到這裡，婦人聲音已帶了哽咽，她似是回憶起了什麼，自顧自地說道，“我聽說有打獵的人見着我男人往北邊去了，我不放心，就尋了過去，哪曾想——那裡有很長的拖痕，濕漉漉的，像、像是被十幾條蟒蛇爬過！還有圍繞在周圍，散不掉的怪味！”

小隊長皺着的眉頭始終沒有松弛，“怎麼不及時報官！”

“冤枉啊長官！我男人沒出事。那天我尋過去，他就在那條拖痕的盡頭，靠近瀑布的邊緣，就是被吓傻了，嘴裡神神叨叨的。”

“他說了什麼？如實回答！”小隊長旁邊的黝黑男人突然道，下一秒就被小隊長眼神制止。

婦人還是被吓到了，哆哆嗦嗦的，語序颠倒，“我男人就念着什麼粉色啊、會動……那天我攙扶着他回來，當夜就發高燒不起，接連幾個日夜也不消停……跟中了邪似的……我是沒辦法了才聽信那些隻言片語，就是怕長官們覺得我男人是被污染了的異教徒。”

粉色……拖痕……還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