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沉默是一顆種子,那現在屋子裡已經長了一棵參天大樹。
張晔林就站在樹下,企圖通過摘掉一張張葉子來挪走這棵大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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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現在算是個黑戶,沒有記憶,根本無法進行任何社會活動,每天的行動軌迹都很簡單。
早上起床,可能摘一摘葉子或者做一下運動,偶爾出門買個菜,可能在家裡一待就是一天。
同樣的是——每天晚上都會在沙發上坐着等張餘回家。
現在才十點,窗外的陽光還不算太烈,透過沒關拉緊的窗簾照在張晔林身上,他伸手抓了抓,陽光一晃而過,掌心卻空無一物。
他在想,那天的張餘是不是也覺得自己在他身上所有的付出都是泡影,最後還被反咬了一口。
“咔嚓——”
門鎖開了。
張晔林猛地轉頭看向門口,他是沒睡醒嗎?居然看見了張餘!
現在是星期五的早上十點,正常來說他應該在公司上班的啊,他觀察張餘這麼多天,從未見過他遲到早退。
張晔林起身往門口走,微微低頭想要看清他的臉:“今天下班這麼早嗎?”
張餘看了他一眼:“誰會在早上十點下班?我辭職了。”
“!!!”
張晔林腦子有一瞬空白,放輕語氣:“辭職了…?”
“不是如你所願?”
張晔林頓時面露苦色:“…你要是真的想留在疊序,不用考慮我的想法,畢竟是你自己的工作。”
“我又不是傻子,我知道你是為我好。這幾天…我隻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
一夕之間,他所有的僞裝都變得透明,看似堅硬的盔甲其實不堪一擊。
張晔林向他道歉,說對不起。
他太急于求成,沒有為張餘規避傷害,明明知道他是怎樣一個善良柔軟的人。
張餘打斷了他的話:“不用道歉,你沒有錯,你隻是把我試圖忽略,假裝看不見的東西平鋪直叙地擺在了我面前。”
“我一直知道自己不對,但我還是選擇了保持現狀。”
“我用各種各樣的精美理由包裝那些不堪,掩埋我的理想,任由自己停在那裡,不管那裡原地是鮮花滿地還是遍布荊棘。”
“因為我感受不到,是痛苦還是幸福?我不知道。但那天我感受到了,原來我這麼痛苦,所以我辭職了。”
張晔林抱住他,真切感受到他單薄的身體,不知道情緒是否也會像電流一樣通過人體傳導,他竟也有了痛苦的情緒。
他忽然想起某天張餘跟他分享網上有個人在去自殺的路上撿到一隻小狗,無奈之下隻好暫停自殺。
後來他成為了小狗的主人,和小狗組建了一個家,為了小狗,隻能永遠取消自殺計劃,因為小狗隻有他。
張晔林隻好曲線救國:“跟我說說吧,張餘,你就當我是你撿回來的小狗。跟小狗說說心裡話,沒有其他人會知道的。”
張餘突然笑了笑,心裡想如果張晔林真的是一隻小狗,會成為他的小狗嗎?
起碼這一刻是吧,這一刻,他失去多年的家,好像又重新擁有了。
張晔林将他帶到沙發上,他這次沒有坐在旁邊,選擇了坐在張餘面前的茶幾上。
“我從小和外婆一起生活,她像一棵樹,我是一隻鳥。”
“她總跟我說,她這輩子都紮根在了這裡,讓我以後一定要多去外面看看,替她看看,更要替自己去看。”
“都說知識改變命運,我就拼命學習,想讓外婆也看到更廣闊的天空,也想像電視裡的小孩那樣實現夢想。”
“于是高三那年我很少回家,在學校争分奪秒地拼命學習,最後終于如願考上京大,拿到了錄取通知書,也拿到了她的病危通知書……”
“肺癌,沒留多久她就走了。我高考前她就知道了,沒告訴我,瞞着我,自己一個人在家裡熬着……和她打電話我也沒察覺到異常……”
張餘問:“你說…是不是她也不想要我了?”
張晔林不知道怎麼回答,竭盡所能地去安慰他:“沒有,她沒有不要你,她最愛的就是你,給你的是最好的期許。”
張餘忽然淚流滿面,哽咽着說:“她真的最愛我,自己節儉了一輩子,卻留給我無數,可我配嗎…?”
“配,外婆給你的,就是你配得到的。”
張餘抹了抹洶湧而出的眼淚,手掌一下變得濕漉漉的。他不要用紙巾擦,他就要讓自己真切感受眼淚的重量。
“外婆走了,我再沒有可以栖息的樹。你說沒有家的人,怎麼還能飛起來?怎麼還會在乎天空、大海或者高山?我都不在乎了。”
“大學四年,我恍恍惚惚地度過了,書桌上的宣言也早已經被埋葬。”
“公司裡,我知道那些同事讨厭我,但我也知道他們讨厭的不是我。隻是職場上,大家自身難保,怎麼會去管一個跟老闆硬碰硬的人?我隻是不在乎。”
“那本《被讨厭的勇氣》不是因為他們才買的,我沒有那麼自怨自艾。是因為我自己。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飛得太慢,飛得太遠,外婆才走了,又在想,外婆自己一個人,會不會孤單。”
“所以我留在這裡,我不飛了。無論是痛苦還是孤獨,我不想讓外婆一個人承受了。我在乎的隻有外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