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階,石階……
還是石階。
很長一段時間裡,黎昭的視線中,隻有看不見盡頭的蜿蜒長階。
想要到達崇雲宮山門,得先踏過三千多級石階。
若放在平時,别說三千,便是八千級台階,黎昭也不會當回事。
作為堂堂魔教少主,黎昭隻需稍稍運轉魔氣,頃刻間便能到達山頂。
但今時不同往日,他必須得慢慢爬上去——為了成功混入崇雲宮,他不得不将自己的魔氣封印起來。
眼下自己這副身軀與凡人無異,免不得要勞苦一番。
今日是崇雲宮每年一度招收弟子的日子。
或許是因為崇雲宮近年來大有頹勢,山道上除了黎昭和随行的左使花照衣,始終空無一人。
周圍隻有蓊郁草木,在涼風搖動下沙沙作響,使黎昭幾度疑心自己找錯了地方。
“少主,還有多遠才到啊?”
身後化形為小童模樣的花照衣叫苦不疊,兩腳已經不聽使喚,再也沒法兒擡動分毫。
“說多少遍了,在外不準叫我少主,得叫我‘少爺’。這都快到崇雲宮了,還改不了口,真是個廢物。”
目前行至何處,黎昭自己心裡也沒個準,幹脆随意找個由頭罵上兩句,将這問題搪塞過去。
“知道了,少爺。”花照衣很清楚自家少主的德行,識趣地沒再問,一屁股坐到石階上,先斬後奏道,“好累啊,少爺,咱們歇會兒吧?”
“沒用的東西。才走這麼會兒,就吃不消了?”
黎少爺翻個大白眼,踹了花照衣一腳,卻也依言停下腳步,找了級還算幹淨的台階坐下。
或許是為了掩蓋自己也有些急促的呼吸聲,黎昭涼嗖嗖地補上一句:
“派你來假扮我的侍從,是義父這輩子唯一錯誤的決定。”
花照衣累得說不出話,搗蒜似的點點頭,表示認同黎昭的觀點。
自己的确不該來。
雖身為魔教左使,但除了制毒煉蠱,自己實在沒什麼别的本事。此次被魔君派來跟從少主潛入崇雲宮,純屬是被趕鴨子上架。
——畢竟放眼整個魔界,再找不到第二個人願意伺候這位脾氣古怪的少主黎昭。
不過比起自己,花照衣覺得,魔君派黎昭來做崇雲宮卧底這一決策,更為荒謬。
若論修魔,少主黎昭确實是個天賦異禀的奇才;但若要做卧底,就憑他那惡劣的性格,怕是不出三日就會被掃地出門。
少主真能成功進入崇雲宮,伺機竊取魔君口中那個“一旦練成,足以毀天滅地”的崇雲宮内門秘法“微明決”嗎?
花照衣憂心忡忡,看了黎昭一眼。
後者敏銳捕捉到了他的目光,當即沒好氣地問:“看我幹嘛?”
“沒什麼。”花照衣斟酌着字句,提醒道,“少主,仙門不比魔教,往後你可得收斂些。竊取那秘法想來不是件易事,弄不好得在崇雲宮熬幾年呢,可别早早就得罪了人。”
“我自有分寸,用得着你提醒?管好你自己吧,廢物——你打算在這裡浪費多少時間?”黎昭說着,站起身來,“你若實在走不動,我背你上去。”
少主這番話,不知是真心實意,還是在陰陽怪氣。
花照衣正戰戰兢兢地揣摩,黎昭已經蹲下了身:“别磨蹭,我急着上山呢。”
橫豎都要挨頓罵,花照衣沒拒絕。
雖外形化作了孩童,但他的身體還是實打實的重,沉甸甸像個石狻猊,往黎昭身上一趴,黎昭便再也直不起腰。
“我還沒準備好,誰讓你這麼快趴上來的,蠢貨?”
黎昭咬着牙罵道,雙腿哆哆嗦嗦半晌,最終還是沒能支撐住這副身體,“撲通”一聲雙膝跪地,給崇雲宮行了個大禮。
“哎呦,少主……不,少爺,你沒事吧?”石狻猊慌忙從黎昭背上滾下來。所幸少主沒帶着他的鞭子,不然自己定要皮肉開花了。
這能沒事嗎?
膝蓋磕在硬邦邦的石闆上,痛得黎昭眼淚差點飛出來。
但為了保住自己身為少主的威嚴,他硬是把眼淚憋了回去,從喉中擠出顫巍巍的“沒事”二字。
少主此時的表情必然很有趣,但花照衣不敢看,也不敢吭氣,扶着黎昭繼續上行。
直到山門出現在眼前,他才稍稍松了口氣。
“少爺,你瞧,我們到了!”
花照衣伸手指向前方,為了讓自己更像個小童,他拽着黎昭的衣袖,小短腿使勁蹦跶兩下,浮誇地大呼小叫起來。
“這就是崇雲宮的山門嗎,可真氣派啊!”
黎昭甩甩袖子,瞥了眼橫在長階中央的山門,心中感歎花左使睜眼說瞎話的本領真是日益精進。
崇雲宮的山門隻是個矗立在深林野徑中的石牌樓,樸素到連雕花都沒有,不算寒酸,但也實在談不上氣派。
山門上有一匾額,上面龍飛鳳舞寫着“崇雲靈境”四字。
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值得一看的。
于是黎昭将目光向下移去。
山門腳下,坐着個白衣修士。
修士生得精瘦,裹着件洗得褪了色的袍子,懶懶倚在石柱旁,不聲不響,正埋頭全神貫注啃着根鹵雞腿。
考慮到自家少主說話向來不甚客氣,花照衣決定替他上前說明來意。
然而他剛邁出半步,黎昭已經走到修士身前,恭恭敬敬行了禮:“這位仙師,叨擾了。我們是來參加崇雲宮新弟子選拔的,請問現在該往何處走?”
“選拔?”修士微微一愣,思索片刻後猛地一拍腦袋,“哦,對,選拔。我差點把這正事忘了——我就是負責選拔的人,你先在這裡等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