馭雲跨越萬裡之遙,不過須臾。
到雁城附近,賀霁把沈欺從雲頭放下,拱手作别:“沈仙友,我和阿淮先走一步,且就此别過。”
沈欺報以一笑:“兩位後會有期。”
目送二仙駕雲飛離,沈欺仰首打量起眼前這座雁城來。
不同于鹿柴坡的鄉野之景,雁城作為一座仙界名城,呈現出另一番天差地别的仙界風貌。
城中盡是繁華殿宇,不失玲珑意趣,一步一花,與漫天朱紅樓閣相襯。
雁城城主雁歸君是仙界名士,平生最好莳花弄草,遇到看對眼的花卉,不論名貴與否,定要想方設法在雁城培植。從此,除了帶毒帶煞食人招魂這系列橫行霸道的花草,六界名花在雁城齊聚一堂,又因雁城氣候奇異,每過數百餘年,城中衆花的花期盡數重合,萬花盡放,持續滿月方謝。
待到此時,于一城之中、滿月之間,覽遍六界繁花,即是雁城花醒之意。
等候數百年方能一遇雁城花醒,物以稀為貴,故而每到花醒的時節,雁城必定門庭若市。
隻要有一張入城券,凡已得道的仙者,不論品階仙銜皆能進城參觀。每逢花醒之期,入城的不乏極具名望的各地神仙,甚至名門仙尊、天庭仙官都會現身一二,雁城花醒也因此成了仙界著名盛會。
遇雁城花開之時,不僅能賞花會友,還有機會偶遇平日隻活在傳言裡的神仙尊者。這裡便一舉躍為仙人們追仙朝聖、論法辯道的不二之選。
根據城主府發布的可靠消息,今晚就是本次雁城花醒的第一晚,此時城門口的哨卡處仙山仙海,人頭攢動,足下的滾滾祥瑞雲氣幾乎堵塞了天路。
輪到沈欺,他出示過管事給的入城券。守衛核驗一番,而後招來一駕雕花座辇,恭敬道:“仙君安好,此券所屬的賞花居處是在城主府内撷花院,乘上這頂座駕即可到達。”
沈欺歎為觀止:至尊賞花券誠不我欺。
他登上座辇,廂内熏着花露,絲絲暗香拂面,軟榻小幾旁早置辦好了花點酒釀,擺放得賞心悅目。
沈欺委實是大開了眼界,撲進軟榻裡悠閑一坐,座辇甚是懂人心意,直等他坐穩,才緩緩駛入城内。
區區一架座辇,也能變化得這麼善解人意。沈欺慨歎一聲,撩起小簾,趁大好機會,觀賞着窗外花開景色。
滿目繁花似錦,将放未放,梢頭枝桠擁着團團花苞,遠近高低各不相同,常見的桃李梅蘭牡丹芙蓉自不消說,更多卻是道不出名字的瑤草琪花,于城中争奇鬥豔。
綿延的千頃花色直接天際,為城阙飛檐簪上幾筆芬芳。形形色色的花枝叫人精心搭配過,一路行來層層漸變,移步換景,如墜瑰麗錦繡。
雲端花下,兩側店鋪林立,遊人如織。雁城本地的仙人趁着人潮旺盛,正在大肆促銷本土奇貨。
亭台樓閣裡,三三兩兩的仙人聚做一團,觀花之餘偶作閑談。
沈欺看得興起,座辇轉過一個彎,駛向臨近城主府的雲路旁,本來融洽的景色裡,卻突然冒出了一幅幅令人匪夷所思的畫面。
頭頂先是出現了叢叢海珊瑚的幻影,整齊劃一地變幻着各色形狀;而後潔白鳳凰花飄飄灑灑,化成一把劍的式樣,在空中打着旋飛舞;最後憑空出現偌大的一堵雲氣,其上七彩霞光斑斓,組成一行飄逸文字。
三副場景泾渭分明,頗有你方唱罷我登場的架勢,沈欺不解歸不解,但并不妨礙他饒有興緻地欣賞過去,心道,這莫不是雁城的什麼神秘習俗。
莫名其妙的不隻沈欺一人,路邊有位仙君亦是滿頭霧水,拉了同伴求解:“最近城主府附近怎麼稀奇古怪的?”
有人答道:“哎呀,你不知道,這條街早就被包下來做道場啦。”
“對啊,今年雁城花醒可是有三位貴客過來,雁城風雅會早就聞風而動,提前在這裡做足陣仗開壇論道呢。”另一位仙子道。
提問的仙君擡頭分辨一陣,醒悟道:“幻海珊瑚、雪鳳舞劍,前兩位我曉得是誰了。最後的那個場子又是哪位?”
“還能是哪位?”
“你既然這樣講,我不禁有一個大膽的猜想……難道傳言不假,今晚那位真的會來雁城嗎!”
“否則呢,普天之下還有誰家風雅會是用雲彩作标識的?”
答話之人嗔怪道:“又是天宮祥雲又是七色霓彩,除了銜雲公子當然不做他想!”
“就是嘛,你仔細看看,天上那幾個字不是寫着的:‘雁城花醒緣何故,銜雲公子下凡來’!”
……怎麼又是銜雲公子!
看來今晚有三位仙界尊客來到雁城賞花,其中一個不偏不倚就是銜雲公子本尊,眼前三個場子是旁人為其做的道場。由于這三個道場是雁城風雅會所作,于是給道場做上了相關的裝飾。
沈欺不得不服,他在鹿柴坡已是每日必聞銜雲公子之名,而今跑到雁城亦不能幸免,此位仙尊果真不愧是占據仙界群仙風雅集榜首的人物。
然而沈欺對這位仙尊提不起什麼興趣,非但沒有見過銜雲公子的面貌,連其姓甚名誰都不知曉——隻因為他每每聽到小桃子吹捧銜雲公子都無言以對,隻求下一刻就轉頭遁走。
但世人顯然不像沈欺這麼想。
三個離奇怪誕的道場前人流越聚越多,論法比試的架勢熱火朝天。這令沈欺無所适從,自覺難以融入,指使座辇直奔城主府,風一樣的逃離了這玄妙之地。
城主府外有重重把守,亦設下不少幻陣,沈欺手持入城券,得以一路暢通無阻。
為招待入城賞花的貴客,城主府花了大手筆,辟出專門的院子供人休憩。
沈欺分到府内撷花院,如花似玉的侍女們亦步亦趨,訓練有素地将貴客送到撷花院門前。侍女們還要端茶送水,沈欺頓感無福消受,委婉地把她們打發走了。
撷花院朱漆烏瓦相對,院子裡連片花海如卷如雲,與天邊霞彩交輝,好一幅明媚畫面。
沈欺方才落腳,從院牆外飄來個聞風而至的仙子,一手挽着隻藥箱,開門見山道:“你就是無藥姑姑說的沈仙君嗎?”
看來這仙子就是無藥夫人所說的,她在雁城的舊識醫仙了。
沈欺:“正是。”
仙子:“我是城主府上醫仙小舒,既然無藥姑姑和你說過,我就不多禮了。”
“無藥姑姑傳信說你受傷了,要用渡苦花蕊治療,”小舒仙子指着一朵花苞,“你看,雁城所有的花都是含苞未放,等到今晚才會一齊開花。”
她挽起手指算了算:“醫仙院的渡苦花今晚開花,屆時才能摘蕊入藥。要不然你先在城主府逛逛,到時候取到渡苦花蕊了,我再叫你好啦。”
沈欺欣然應允:“都聽小舒仙子安排。”
小舒仙子性情很是活絡,轉頭與沈欺閑聊起來:“诶,話說回來,你既然受了傷,是誰送你來雁城的呀?”
沈欺答說:“是九舜宗的惜雨仙君,和他一位同門師弟。”
“啊?惜雨仙君!”
小舒仙子羨慕了:“居然還有惜雨仙君嗎?!”
沈欺:“……”為何忽而有種不太妙的感覺。
小舒仙子已是打開了話匣子,向沈欺說起來:“惜雨仙君真是一位道法特别出衆的神仙,可惜從前吃了不少苦頭,好在他生性堅韌,終究守得雲開見月明,你要是還想研讀惜雨仙君近年來講道論法的編選,歡迎加入我們雁城風雅會哦。”
“……”
沈欺仿佛見到了又一個小桃子,強撐出不失禮貌的微笑:“謝仙子相邀,可惜我暫且無意于此。而且,實在不瞞你說,小舒仙子你所說的風雅會,我還聞所未聞,不知所謂何物。”
“哦對對。”
小舒仙子想起來了:“我忘了,鹿柴坡還沒有成立風雅會,你不知道嘛也正常。”遂幹脆熱心腸地替沈欺掃盲。
風雅會是仙界自發組織的集會,這股風氣不知何時興起,等興起時已經大行其道。
風雅會提倡追風雅之仙,行風雅之事,效仿仙界大家的道法經驗,以追求修行進益為宗旨。各路知名神仙都有其各自的風雅會,除此以外,還有荟萃各家風雅會的群仙風雅集,供風雅會衆仙切磋交流。
而雲瀾七仙名目下的風雅會,尤其是以銜雲公子為最,因聲勢格外浩大,已經在群仙風雅集屠榜百餘年,至今無人可比。
今晚雁城花醒,最佳觀花地點就在城主府賞花台。雲瀾府的三位府主中有兩位在賓客之列,還有另一家仙門,上峣仙宮的掌門仙尊也會到場。
上峣仙宮和雲瀾府都是仙界數一數二的學府,這三位又個個都是聲名貫耳的仙尊,在雁城風雅會的信衆廣布。雁城風雅會的神仙們順手就在城主府前做起了道場,論道鬥法進行得不亦樂乎。
小舒仙子順便細說起城主府前那幾個道場的含義:“幻海珊瑚喻指雲瀾二府主令夏神女;雪鳳舞劍是上峣仙宮掌門,‘飲冰君’容臨淵;至于雲彩相聞,就是指的雲瀾三府主銜雲公子啦。”
“說起來雲瀾府的兩位仙尊,道場本該連作一起的。”
小舒仙子還說:“不過本來啊,銜雲公子是不在這回雁城花醒的賓客之列的,我們也是今天才得了消息,說仙尊他也将要來城中赴會,道場就放在最後一個了。”
沈欺關注的重點卻尤其不對:“其他二位都有名号,唯獨銜雲公子這位仙尊不以其名示人嗎?”
好在小舒仙子有問必答:“當然不是,其實銜雲公子并非仙尊真正的名号,隻是風雅會興起的一個别稱,隻有我們閑談的時候才這麼稱呼而已。真正到了大庭廣衆之下的話,還是該稱仙尊的名号的。”
“仙尊他的名号是,是……”
“呃……”
沈欺:“?”
一個名号,這麼難以說出口的嗎?
“呃,等等,是什麼來着?!!”
小舒仙子花容失色:“完了,跟着風雅會叫銜雲公子叫多了,我一時也想不起來仙尊真正的名号了!”
沈欺:“……”
“算了算了。”
小舒仙子思考無果,也不想了:“花醒的時辰馬上到了,最佳的賞花去處離這兒不遠,跟着指引去到一個叫‘風花雪月台’的地方就是了。”
“這可是百年難得一遇的機會,你先去賞花吧,我也先回醫仙院準備摘花入藥啦!”
“至于仙尊的名号,等我回去好好想想,待會就告訴你!”
沈欺:……倒是可以不必。
賞花的那個部分,卻是正中沈欺下懷:“小舒仙子寬心,我會按時去賞花台一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