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并不是為了那三位仙尊,沈欺暗想,既然碰上百年難遇的美景,不看白不看。
任是小桃子和小舒仙子等人将銜雲公子吹得怎麼天上有地下無,沈欺反正是不信的。
不就是生了一張好的面貌,橫豎他也不是沒見過好看的神仙,難道還能被這位仙尊比下去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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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烏西沉,玉蟾漸升。
花開之時已近,撷花院左右庭院空空,神仙們傾巢出動直奔賞花台,沈欺确是閑得發慌,也順着指引摸索過去。
賞花台位于城主府高處,名字起得風雅,叫做“風花雪月”。此處可以俯瞰全城花景,是觀賞雁城花醒的寶地。
風花雪月台内亦是栽種了大片奇花,群芳争豔,今夜難得圓月高懸,微風襲來,風花月三者俱全,是觀花的大好時機。
紛紛花樹下置幾設席,賓客圍席而坐。
沈欺算是來得稍遲的一批,在風花雪月台邊緣摸了個不起眼的席位,自顧自地和一盞青梅酒作樂。
酒釀清爽适口,沈欺一口一口抿得很是有滋味,台上突發一陣騷動。
因一男一女兩位氣度不凡的神仙現身,被引到賞花台的上首坐席。
席間傳出竊竊私語:“是飲冰君和令夏神女到了!”
城主雁歸君親自起身迎客:“飲冰君、令夏神女,二位大駕光臨,雁城蓬荜生輝啊。”
“雁歸君多禮了。”
上峣仙宮當今掌門仙尊号作“飲冰君”,其名容臨淵。此位在仙界是出名的面目俊秀,着銀羽衣,配雪羽冠,再佩上盡覆冰霜的長劍,是标準的劍仙做派
容臨淵矜持地微一颔首:“今日雁城花醒,上峣宮衆慕名而來觀花,多有驚擾,望城主府見諒。”
雁歸君道:“飲冰君言重了。”
反觀雲瀾府那位神女,便是截然相反的做派了。
令夏爽朗一笑:“雁歸君說的哪裡話!你有滿城花,我便前來賞花,兩廂情願的事情,有什麼生輝不生輝的,隻管賓主盡歡便是了!”
不管是昔日身為天庭神官,還是而今列為雲瀾第二位府主,令夏神女曆來是這般随心而動。雁歸君客氣道:“神女潇灑一如既往。”
便喚了侍女帶兩位尊神入座,有意無意地,竟是将二位尊神安排到了不同方向的席位。
未至中途,雁歸君發覺來客當中少了一位,與令夏道:“兩位同行而來,怎麼卻不見蔚然君?”
容臨淵鳳眼微睨:“雁歸君誤會。我同神女并非同路人,不過是趕得湊巧,同時到了此地罷了。”幾不可聞地哼了一聲,“想來雲瀾府事務格外繁忙,蔚然君恐是貴人多忘事,忘了花醒之期吧。”
他似乎話裡有話,令夏恍若未覺般,有說有笑的:“飲冰君多慮了,這不是觀花的時辰還沒到嘛,蔚然已經在路上了,随後就到。你不要心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呀。”
容臨淵不禁輕笑,而神情比不笑時更冷漠:“神女說的此類凡俗吃食,上峣從未有心沾染,就不勞貴府費心了。”
“……”
“……聽說上峣和雲瀾兩家背地裡不甚和睦,看來是真的啊。”
沈欺前方一張坐席旁,幾個衣冠規整的仙者正在坐席間熱烈讨論,一時忘形,聲音飄到了沈欺的耳朵裡。
沈欺飲完一盞青梅酒,又換了隻琉璃盞,添上一杯茶,不嫌事大地喝茶看戲。
“可不是,上峣仙宮和雲瀾府的淵源本來就糾纏不清,何況一家正統一家新派,兩家又連年争奪仙界第一學府的頭銜,好像私下裡各自都有點相看不順眼的呢。”
“咦,這麼多彎彎繞繞的嗎。”
“對啊,近些日子上峣仙宮和雲瀾府同時發榜招生,兩家收到的名帖居然不相上下,聽說飲冰君為此憋着股悶氣呢。”
“好好好,不和就不和吧。先不說這個,你們忘了還有誰沒來嗎?”
“你是說銜雲公子?”
“說來我還聽聞,雲瀾府這回是照例置辦了些入城券,但本該赴會的賓客裡并沒見着這位仙尊的名字,好像還是今天早些時候才定下來的呢。”
“那也沒什麼,令夏神女不是說了,銜雲公子随後就會到的,我們再觀望觀望就是了。”
沈欺猛地噎了噎,險些被嗆住。
仙界除了銜雲公子,難道就不剩一個好看的仙尊了嗎,否則這個名字怎會如此無孔不入!
其中一個紫衣仙者沒克制住,發出了和沈欺内心深處同樣的質疑:
“我就不懂了,你們一個兩個,口口聲聲都是銜雲公子。這位仙尊的修為好像也不見得多麼超凡絕倫吧,不說别的,就說在這兒的令夏神女,還有飲冰君,這兩位容貌也是萬裡挑一,平生事迹還要豐厚得多,他們的法器在六界神兵譜裡更是赫赫有名,你們怎麼就偏偏要逮着這個銜雲公子不放呢?”
說得有理有據,沈欺在一邊默默點頭,深以為然。
“賢弟啊,當年我年少無知的時候,也是你這麼想的。”
另一位褐衣仙者以過來人的口吻,語重心長道:“曾經我也以為銜雲公子不該放在雲瀾七仙首位,但是相信我,隻要你見到仙尊本尊了,你立刻就會曉得,什麼仙術高低,什麼法器排名,那一時都會忘到九霄雲外去的。”
紫衣仙者懷疑道:“我還是不信。”
“由不得你不信,”褐衣仙者道:“我與你說個典故,你瞧見門口風雅會打出的聯字了沒有?”
紫衣仙者難以啟齒:“‘雁城花醒緣何故,銜雲公子下凡來’?我覺着你們雁城風雅會這個口号非常羞恥啊。”
褐衣仙者反而有感而發:“不,這不是口号,是事實。”
某回這位仙尊來到雁城,那年雁城花季不知為何蓦然提前,逢其入城時,雁城一夜之間萬花蘇醒,因而得此逸聞,并在雁城發揚光大。
紫衣仙者反駁道:“我好歹也見過雲瀾七仙的畫像啊,好看是好看,也沒到你們說的這種地步吧。”
“賢弟,你是不知道,”褐衣仙者苦口婆心地解釋:“容貌風姿到了極緻,畫像是畫不出真人的萬分之一好看的呀。”
“等會兒仙尊到了,一切自然見分曉。這種多看一眼就能賞心悅目的事既然擺在眼前,你我有什麼拒絕的道理呢?”
紫衣仙者不以為然。
沈欺同樣不以為然。
良辰美景作伴,樂者鼓瑟吹笙,陶陶然不知今夕何夕。
不一刻,雁城萬花悄然齊綻,而沈欺眼前一花,定睛一看,城内竟無聲飄起了細碎飛雪。
——風花雪月四景,居然真的在一夜之間,齊聚于風花雪月台。
衆仙頓時嘩然。
這喧嚣卻不是因為突如其來的新雪,而是雪月之下正有朵朵祥雲,朝着賞花台而來。
雲間可見白衣一袂,随風紛然而動。
有人小聲驚呼:“是雲瀾府的仙尊來了!”
一言既出,滿座難掩驚詫與探究,一瞬不瞬地望着乘雲而來的神君。
雁歸君複又率領仙侍們列隊相迎,滿座仙客翹首以待,風花雪月台再無人說話,樂聲也停歇,四下裡靜得可聞針落。
雲氣漸近,遠道而來的神君從月上雲端落入花間雪夜,總算得以讓人一觀全貌。
比仙人先行落下的,是一身雪色白衣。
飄飄垂逸,淺金流雲紋為飾,腰間淺金的穗子系一枚白玉令。
雲端之人束流雪冠,中戴玉簪,雪金二色的錦織發帶翩然垂下。身姿清颀,修長指骨之間,提的是一盞精巧燈籠。
燈下生輝,映出的容貌是為天人,而那雙眼清澈毓秀,似是芝蘭以為骨,皎然玉樹庭中生。
那人甫一落地,腳下缭繞祥雲登時消散。
夜空下微風襲人,月華澄然皎潔,為高台籠上一層柔幻銀紗。他提燈自朦胧花海中行過,落雪也追逐那道影子,似化作霜花,随着雪白衣角,瑩瑩地綻開了一路。
風花雪月夜,來客作了最驚豔一筆。行至風花雪月台前,他微微一笑,眉眼極溫柔:
“雲瀾府蔚止言,見過諸位。”
……
百聞不如一見,席間鴉雀無聲,久久不能言語。
紫衣仙者心潮起伏,良久,嚴肅地轉過頭,向褐衣仙者道:“前輩,你們雁城風雅會還缺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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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來是風花雪月台衆仙心潮暗湧,身前的幾案上,一隻琉璃盞摔落,骨碌碌滾到了沈欺腳邊,沉悶一聲響。
沈欺俯身,拾起琉璃盞。
倏忽有陣風過,花與葉簌簌而響,幾片浮蕊,飄落在琉璃盞中央。
他将盞中落花輕輕拂下,默念了一聲:
“……蔚止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