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逢月末,依照慣例,各家風雅會應在西部掖雲庭集會,是雲瀾府每月不可不湊的熱鬧之一。加之仙師出府、課業暫停,今次的集會可謂是盛況空前。
風雅會聚集的時間過了半,沈欺才動身趕過去:逛完雲瀾廣集,他才想起一件要事,這才出了門,直奔各家風雅會的所在。
上回宛頤仙子答應把《西越奇聞》手稿借他一觀,今天便有消息傳來,手稿已找到了,宛頤仙子和他敲定在風雅會聚集處會面。
此時的遊仙十九棟人迹寥寥,四周悄然寂靜,雲路上,沈欺獨自飛奔。
天色欲晚,殘陽緩緩沉入解歲淵澤。迷蒙光線下,雲瀾浮嶼影影綽綽。
四下無人,殘照晚風,夾雜一點微涼意。
趕到登仙樓附近時,浮雲蔽日,高樓寂寂聳立,暗光為花林籠上陰翳,風來,沙沙作響。
這時,腰間傳出一絲震動。
沈欺不由低頭。
絲絲細微的震響,是從雲瀾令發出的。
——外人擅入,戒令。
沈欺心弦随之一緊。
可戒令隻維系了刹那,再度撤銷無形。
……和雲瀾廣集裡說的一樣,又是誤報嗎?
一股難以忽視的突兀之感揮之不去,沈欺正皺眉,餘光裡劃過一節格格不入的黑煙。
沈欺臉色丕變。
仙師出府、弟子集會,此時此刻的登仙樓,竟是無一個神仙守備。黑煙從登仙樓冒出,逐漸化為模糊人影。
黑煙作的人形離開登仙樓,朝某處飛速竄去,眨眼功夫,就要消失在視野裡。
這樣形狀的事物,沈欺從未見過雲瀾府裡有哪樣東西與之相像。
是登仙樓裡本身就存在的東西?可是為什麼之前從來沒有見過?還是别的什麼?
四下裡一片死寂,沈欺疑窦叢生。
雖認不得黑影是什麼,他總莫名地覺得分外熟悉,剛才黑煙現形的場景,也給他一種似曾相識的預感。
煙影行動太快,根本容不得沈欺細想,他已經悄悄尾随過去。
黑煙聚成的人影向東疾馳,此時仙師多數離府、弟子廣集掖雲庭,它一路暢行,末了,在無盡白玉階前停下。
九重仙阙。
這未知影子要去的地方,是九重仙阙。
……更可疑了。
九重仙阙是雲瀾大陣的陣眼所在,雲瀾令的羅盤裡清晰地标注了,此處若非許可,不可妄進。
這裡布有禁制仙障,需要得到府主許可方能踏足,沈欺上回能踏入雲階,也是得了蔚止言的應許。
這影子從登仙樓裡冒出來,如果它是雲瀾府裡的東西,為什麼要鬼鬼祟祟地趕來這裡,明知有仙障,還要故犯。
如果它不是,那雲瀾府的出入禁制,它竟然能夠闖入,還進到了登仙樓?
迷思重重,但不論如何,黑影總之打不開雲瀾大陣的仙障,沈欺正如此想着,卻見黑影出手,便撕裂了法陣邊緣。
它如入無人之境,沿階直上,抵達祭壇腳下。
……?!
沈欺來不及驚奇,急急跟上。
九重仙阙裡外杳無人煙,蔚止言不在,連勾明也不見了影子——沈欺猛然想起來,今天仙師們大多離府,勾明則是前往雲瀾大陣的入口、觀鏡台附近看守去了。
黑影破開了仙障,則是再沒有了任何顧忌,暢通無阻地登上祭壇,直直靠近了洗魄燈。
它是沖着洗魄燈去的。
黑影急不可待似地沖上前去,一把攫過洗魄燈,就在它觸碰到寶燈時,發出一陣顫栗,忽地退縮幾步,像是忌憚着什麼。
沈欺躲在祭壇後的暗處,見着此一幕,一瞬間,腦海當中明光閃過。
……這個黑影的來意,他知道了。
前一個滿月夜,蔚止言用洗魄燈替他又取出一顆赤鱗珠來,加上雁城取出的那顆,一共是兩顆赤鱗珠,暫時放進了洗魄燈的燈芯。
黑影它的目标,是九重仙阙的洗魄燈——或者說,是洗魄燈裡面的赤鱗珠。
而沈欺之所以覺得黑影似曾相識——
它就是雁城花醒那晚、潛入城主府偷走赤鱗珠的盜賊!
當時它驚動了城主府守衛,逃竄時更是撞上了路過的沈欺和蔚止言,慌亂中遺落了赤鱗珠而不知。然後它被困進幻陣,讓容臨淵捉了來,一劍斬下,衆人發覺那隻是道神識。
和雁城那晚相同的黑影居然出現在雲瀾府——是神識的主人發現了它竊得的赤鱗珠掉落,跟着赤鱗珠的蹤迹,追了過來?
假如真是這樣。
一個雁城,一個雲瀾府,為了赤鱗珠,接連闖進仙界兩個仙者聚集之地——這神識所屬的主人,實在是膽大妄為得可怕。
眼下的九重仙阙,出奇安靜。
這裡地處雲瀾極東,并非衆人日常往來的地點,平日裡也是罕有人至,何況今天在府仙師屈指可數。
黑影選擇這個時日動手,或許就是看中了這點。
那影子氣息詭谲,僅僅隻是一道化出的神識,也能看得出來神識之主絕非良善。
這種時候可不該逞強,得通報給府裡的神仙傳信才是,沈欺提起心來,趁着黑影畏忌洗魄燈的空當,趕忙去拿雲瀾令。
伸手摸了摸,脊背忽而一涼。
……他系在腰上的雲瀾令,不見了。
沈欺陡然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