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次。是在鹿柴坡,無藥夫人的醫館前。
那次他走進醫館時,碰巧有位宮裝麗人離開,步履輕盈如飛,周身氣度不凡,他免不得多望了一眼。
他随口問了一句無藥夫人,見得那個仙女面生得很,是不是遠處來的客人。
當時無藥夫人說了什麼?
——不是仙女,是神女。
“你、咳咳……”
沈欺自牙關擠出破碎聲音:“你是神。”
因為是神,才能輕易混入雁城。
雖然擅入雲瀾府、引起了雲瀾大陣警示,戒令卻隻在她現身的那一刻出現,随後立馬消弭。
因為她不是妖魔,是神。
正因為是神,洗魄燈此刻才無動于衷,無法傷及她的本相。
華瑤神女聞言,面露厭惡之色。
她仍是笑,厭色濃重得抹不開,襯得笑容更詭異幾分。
“……唉。”
“這可如何是好。”
“本宮呢,平生最恨别人提起這個字了。”
“但凡誰這樣叫,”她陡然變色,“就隻好送他去見幽冥地府了!”
“不過你這樣修行低微的小神仙,竟也能猜出本宮的身份,本宮便讓你死個明白,也算你的福分!”
黑煙驟然絞緊,勢要取沈欺性命。
不知死活的小仙,還不配入她的法眼,叫她親自動手。華瑤神女指使黑煙處置沈欺,她則一瞬不瞬,關注着洗魄燈裡的寶珠。
提出第二顆赤鱗珠後,洗魄燈再無動靜。
華瑤臉色一沉。
她是順着赤鱗珠的氣息找來九重仙阙的,赤鱗珠明明一共是七七四十九,洗魄燈裡竟然僅存了兩顆?!
難道是被分散開了?
不,她的尋查絕不會錯,赤鱗珠就在此時此地。
還好有了兩顆赤鱗珠拿到手,那就好辦了,她總能找出餘下赤鱗珠的确切方位。
華瑤不虞地眯起眼睛,袖口一道黑煙成細線,首連赤鱗珠,她喝道:“尋蹤!”
細線末端快速遊移,掠過洗魄燈,掠過煙塵,随後并沒有如華瑤所想,飛向任何地方。
而是停留在那個倒地的人影前,在他指尖處停下。
華瑤側目,那小神仙強撐着僅存的一絲清明,還在鬼鬼祟祟地掩藏動靜,試圖驅動袖中靈符。
“死到臨頭,還在本宮眼皮子底下耍這些小把戲。”
華瑤驅使黑煙,一次奪去了沈欺私藏的全部靈符,絞得粉碎,冷冷道:“其他赤鱗珠在你身上?你把它們藏在哪裡了?”
陰森黑煙纏身,沈欺失去靈符庇護,再也抵不住戾氣侵襲。
華瑤的問話傳入耳裡,回聲似有千重,遠近高低,夾雜不清。
他又聽了聽周遭一切,聽得仔細,有如聽到了什麼。
意識就在此時陷入渙散,他分辨不出華瑤話中的用意,也無力回應了。
……無用小兒,如此便受不住了。
華瑤冷笑,得不到解答,遂親自動手,分神探尋究竟。
怎知這一探,大大出乎她的預料。
赤鱗珠果真在這雲瀾弟子身上,但不是她所以為的,被這人藏起來了——赤鱗珠竟是在他的靈脈裡!
不止于此,這小神仙……
華瑤死死盯着昏死的人影,這個不知死活的小神仙,不對,這個不知死活的“人”。
“你根本不是仙族。”
“你是個……凡人?”
“凡人,一個凡人,隻是沾染過仙澤,竟讓靈脈吸納了仙澤,營造出了神仙氣息……?”
自言自語地念着,頃刻,她疲倦面相上驟現狂喜的神色。
“哈哈,哈哈哈!”
真是意外之喜!
她怎麼了得到,會有這等六界難尋的靈脈送上門來?!
有這樣天賦奇絕的靈脈,她直接取了這副靈脈便是,還要赤鱗珠何用!
明知沈欺無法聽見,華瑤嬌聲大笑。
“小小凡人,本宮今天不殺你了,但你的靈脈,便予本宮一用吧!”
但失去靈脈,等同摧毀修煉根基,也必然元氣大傷。華瑤愉悅難耐地想道,把你的靈脈給了本宮,從此以後,你就老實做個半死不活的廢人吧。
黑煙分作七縷,鑽進沈欺七竅,其後滲入血脈靈骨,化成一道禁咒,逐漸彌漫開去。
禁咒完全鋪開時,就是靈脈剝離之時。
華瑤死守在旁,目露狂熱的渴求:她等待此日已經太久,奪取靈脈隻需這一霎,隻要這一霎過去,她就能換了一副嶄新的靈脈,擺脫千年萬年的束縛!
待到那時、待到那時……!
祭壇頂上,無端掀起了罡風。
風來猛急,淩空襲向狀若癫狂的神女。
華瑤的護身黑煙察覺兇險,兇猛而上,擋回這迎面一擊,反撲向來人。
那人反手格開,指間展開漆黑扇骨,露出一扇墨色。
銜雲折。
純然墨黑的扇面,其上隻描幾枝照水白夜菱,扇上白夜菱抖落,那是銜雲折轉合,揮散沉沉黑煙。
“本宮還當是哪個尊仙。”
華瑤認出來人:“原來是你蔚然君麼。”
翩翩衣袂點地,蔚止言不答,似瞧不見周身肆虐的戾氣,以扇作刃,斬斷糾纏沈欺的縷縷黑煙。
飛去一擊,阻絕了奪靈咒。又在沈欺身旁作一道仙障,觀他眉頭無意識舒展,蔚止言方轉過身。
雲端神君白衣飄灑,風姿本是清越,當面上不見了那些溫雅神情時,眸光頓現清冷之相。
“奪人靈脈之舉過于陰毒,神女以此法修補神脈,未必能得償所願。”
“能猜出我的來意,你倒不算愚不可及。”華瑤叫他說破了用心,依然毫不掩飾嘲諷之氣。
蔚止言淡淡回道:“略有耳聞。”
華瑤是位神女,生而為神,卻離經叛道,少時即厭惡神仙道,不日離開仙界自立門戶,在冥界建起一座離天宮。
如此,華瑤身為冥界離宮之主,遊走妖魔鬼怪之間,一晃數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