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雲瀾令報出戒令又取消,因為華瑤是神族并非妖魔,也因為華瑤藏進登仙樓,躲過了雲瀾大陣。
沈欺忽而又想到一件事。
他第二次踏進登仙樓的那天,推門前,四周閃過飄忽黑影。當他再看過去,眼前唯有星河閃爍。
他曾以為,是有人躲在暗處,又不能确認,還疑心自己看花了眼。
其實他并沒有看錯。
他看到的一閃而過的黑影,是藏在登仙樓裡面的華瑤。
沈欺想通了這點,随即很莫名地,生出了一點疑思。
那天,華瑤的黑影剛消失,守樓人就出現了。
他問守樓人,有沒有見過一個黑影,得到守樓人的矢口否認。
守樓人在登仙樓早有了七千八百九十六層的掃樓戰績,倒不可能是黑影華瑤本人。但華瑤剛消失,守樓人就出現,還故意給他一個錯誤的回答。
簡直就像……守樓人他一直守在登仙樓、監視着華瑤的行蹤,卻要裝作不知道,不能讓别的人發現一樣。
是巧合嗎。還是……
沈欺眉心微蹙,還要深想,讓蔚止言的叙說拉回了神。
“近年華瑤率領離天宮的爪牙染指仙界安甯,方寸天早已下令緝拿,今日便是收網之時。”
蔚止言不知有意無意,略過了他與華瑤相鬥的那一節,隻說了說華瑤的終局:“現今仙官已至,她觸犯仙界律例,由仙官送回方寸仙後,自有判處。”
所以算是完滿地解決了麼,沈欺放下心來:“那就好。”
蔚止言笑笑,複又專注地疏導仙澤,為他祛除禁咒絲絲縷縷的餘留。
沈欺無事可做,眼神遊弋,停留在蔚止言身上。
白衣仙濯濯風骨,神姿斐然,琉璃盞生光,落入他雙眼,靜水流深。
新雨乍至,西窗雨打芭蕉,潇潇聲陣陣。
屋内那縷清雅荷香愈發明顯了,香氣出自蔚止言身畔,床沿附近設有一張幾案,案上置着一件煙青小爐。
小爐裡頭正溫着荷露,幾絹鲛绡在旁等候,其上附着月光點點,篩進爐裡。
月光是滿月時從廣寒桂子梢頭的新芽采來,勻附在染了清風的鲛绡上,釀制三月不間斷而成。
月染清風,傾灑入荷。一爐風荷明月相逢,暈開縷縷香。
蔚止言輕叩小爐,其中釀品注入瓷盞,送到沈欺手邊。
他道:“荷釀月光,略有些安神功效,試試看?”
青瓷作盞,色融千峰翠色,盞中白霧氤氲,好似雲霭潑入川澤。
沈欺接了青瓷盞,啜飲一口,盞中釀品清涼溫潤,如沐荷風,如浴清輝。
個中滋味是生平從未設想過 ,沈欺心神舒暢,驚豔道:“這是哪則醫典的藥方?”
蔚止言失笑:“算不得藥方。”輕聲道,“曾有一個故交問起我來,是否想過風月入喉是何種滋味,後來得閑,就順道釀了一爐。”
沈欺握着杯盞,看了好一會兒。
突然道:“我該叫你蔚然師尊,還是守樓人?”
蔚止言愣了愣。
像不明白沈欺在說什麼。
“登仙樓第七層的棋陣‘天演列’,說到這種法陣,各個陣師設陣的路數相似,至于設置什麼作為陣靈,則各有偏好。”
“登仙樓中把棋靈作為陣靈,而一葦道君在道宮前設的天演列,陣靈是一隻鵬鳥——這件事,就連風物課也從未提起過。”
“聽說上官師尊嗜美至極,遭陣靈鵬鳥啄去了金冠這般不美的事,也斷不可能在外宣揚。”
沈欺話中紡繞一根無形絲線,到最後,将那根細線收緊:“以上,隻有親自見過一葦道君的法陣、與上官師尊關系甚笃的人才能得知。”
“花名冊雖未有任何關聯‘守樓人’這個名字的記錄,卻能看到雲瀾弟子公開的課業排布,其中各等各級的課業布置,我都一一對照過,或多或少,都與雲瀾廣集裡各次撞見守樓人的時間有所重合。”
“但登仙樓的規則從來沒有說,不允許仙師列入排行啊。”
“我又用雲瀾令翻看了各位仙師授課的日程,府中正好有一位仙師,符合上面所說的全部境況。”
隔着袅袅霧氣,沈欺望向白衣仙尊——
“隻有你啊,蔚然師尊。”
滿室緘默,夜雨敲窗。
蔚止言垂眸。
再擡眼時,那雙桃花眼似是無辜地眨了眨。
随即,笑得眼角彎彎。
音如溫玉,頗輕快地應聲:
“說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