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靜,萬籁歸寂之時。
月光拂落白鹭渚,醫館主人書房的窗壁,畫中人栩栩如生,瞳孔透出幽幽碧色。
紀桓最後看了畫像一眼,取下卷軸納入懷裡。而後推開院門,頭也不回地離開了房間。
他行色匆匆,刻意選了少有人知的偏遠小路,不知打算去往哪裡。
一路無人,借着濃厚夜色掩護,暢通無阻地接近了醫館外圍。
那裡竟有一個隐蔽的出口。
此時,巡守白鹭渚的仙官早已退下,是接到了懷商的指令,前去捉捕那個奪人修為的邪魔。
出口四處無人,隻要從那裡越過白鹭渚,穿過歆州邊界,取道月下林,就能離開仙界。
紀桓步伐急切,馮虛禦風、直指出路。
出口近在眉睫時,身形驟停。
——白鹭渚的河畔,悠然轉出一剪織錦白衣,不知在這裡等了多久。
“紀桓仙君。”
不速之客款步行來,提一盞精巧燈籠,唇邊勾起若有若無的笑意:“夜半不告而别,可是打算逃之夭夭麼?”
紀桓眼底錯愕之色一閃而逝。停步,坦然道:“昔日一個病患突發惡症,紀某無法,隻得出門問診,驚擾蔚然君了。”
“我倒稱不上驚擾與否,真正受擾的,許是紀桓仙君自己罷。”
蔚止言仍是笑得輕巧,好似渾然不知即将說出的話多麼嚴重:“紀桓仙君既然殺害了八名無辜仙者,奪走的修為有數千年之多,算來封印該維持不住了,對麼?故而白鹭渚的巡守撤去後,你不得不連夜離開歆州。”
紀桓八風不動:“恕紀某愚鈍,不明白蔚然君在說什麼。”紀桓道。
“哎。”
蔚止言歎了歎,頗為苦惱的樣子:“到這個時候了,紀桓仙君還要與人要多走一遭作戲的章程嗎?”
眼看對面醫仙一副置身事外的神态,把無知的姿态端到了底,蔚止言雖然無奈,不得不将窗戶紙戳破了。
“歆州方寸司忙碌兩個月來,無論如何都尋不見魔族的蹤影,自是當然。”
“因為由始至終,從未有過什麼魔族。”
“操控着鬼燼枝,接連犯下八起惡案的元兇,并非逢魔谷的魔族使者,”蔚止言直視着醫仙,“而是紀桓仙君啊。”
他說的是“八起”,而不是鬼燼枝一共有出現過的二十起。
聽到這個刻意着重的數字,紀桓面色一瞬陰沉。
頃刻,又恢複了溫和的模樣:“蔚然君勢要判定紀某罪責,敢問是何緣由。”
蔚止言一笑。
“紀桓仙君真要問個徹底的話,那就從四百六十餘年前說起罷。”
“畢竟這八位神仙全無交集,從他們往事之間淘出相同的滄海一粟,也非為易事。而藏在海底的那粒粟……”
蔚止言收斂了笑意,他那雙眼睛生得多情,總是宛轉帶笑。也就常常使人忽略,當他少有的不笑時,則顯出一面不可近的淡漠之相。
“就是你醫仙紀桓。”
八個受害的神仙結廬獨居,彼此之間毫無關聯。方寸司怎麼樣去查,都查不出個明白。
還是當沈欺無意中提起那一冊話本,《冷清虐愛之緣錯》,蔚止言一念忽閃。
醫官給他們看過的,受害那幾人靈識上的傷痕,浮現在他心間。
那些鬼燼枝的傷痕攀附在幾人靈識深處,濃重得觸目驚心。
現在想來,似乎那痕迹的樣子,反而有些太重了。
就像沈欺說的,話本《冷清虐愛之緣錯》裡,“英雄救美”的“英雄”其實是個惡人,被正道留下了傷痕作為記号,即将被俘之際,動手在身上添了幾刀,新傷覆蓋舊傷,躲過了審問。
受害的那幾個神仙,靈識裡面鬼燼枝留下的痕迹如此之重,會不會也是因為……那其實是新舊相疊的兩道傷痕?
蔚止言從話本裡得了啟示,自此傳信,讓懷商着人明查,遇害幾位仙者,遭遇鬼燼枝侵擾的次數,是否隻有一次。
結果不出意料。
那些人身上被鬼燼枝侵襲的痕迹,的确是有兩重。
一新一舊,新的那層覆蓋在舊的上面,兩重痕迹完全重合。
為什麼會有新舊兩重完全一緻的痕迹。
如此巧合,不可能再是巧合,就像話本裡假裝成英雄的惡人一樣,隻能是同一人為之。
那人煞費苦心,把兩重痕迹做得一樣,是為了遮掩掉舊的那一層。
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