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這般。
全然不似任何的魔物。
紀桓心神不定。
“你走吧。”
魔族青年隐入無盡幽深的山谷,不曾回頭。
“再不走,可就走不掉了。”
清冷尾音仍在,他已然消失了。
紀桓跌跌撞撞,跟随箭矢的指引,逃離魔界深處。力竭之前,終于趕回月下林。
他無故起意,想要留住那支箭。它卻在進到仙界時的那一刻,瞬間消散了。
紀桓掌心裡隻攥住一片碎星,頃刻間化為烏有,什麼都沒能留下。
碎星墜入的地方,生長着朵朵歸蓮墨,于月夜下盛開。
碧華綻放,就像……
就像那個魔族的眼睛一樣。
紀桓腦子裡驟然空白一片,中邪了似的,生起一個說出來足以驚世駭俗的想法。
他是醫者,治病救人,是他畢生的所求。
而救了他的那個魔族,與逢魔谷的其他魔物都不一樣,他一定是有所苦衷、身不由己,誤入了歧途。
迷途之人,何嘗不是病人。
既是恩人,又是病人。
那人得了病,入了魔族。
得病了,隻要治好就可以了。
紀桓在此夜,立下了一個隻有自己知曉的決定。
他要治好一個魔族的病。
要把那個對他有恩的逢魔谷使者,救出魔界,治好那人誤入魔界的病,作為報恩。
紀桓仙脈盡毀,暫時去不得魔界,隻怕忘記魔族青年的病情,就把那人畫進了一幅畫。後來他當上歆州醫仙院之主,在白鹭渚開出了醫館,那幅畫又被他放到了醫館一間書房的牆壁上。
但他不能讓人看出畫中人是逢魔谷的使者,就沒有畫出面容。畫中人的眼睛,他也用歸蓮墨點染,白天路過的衆多醫仙,隻能看到一個黑發黑眸的模糊影子。
隻在紀桓一個人能見到的夜裡,畫中人會露出他本該是碧綠的眼瞳。
有人看到書房裡的畫,問起來,紀桓隻說,畫中人是他的一個病人,得了不治之症,他還在找尋辦法醫治。
紀桓說的并不是謊話。
畫中人是真切地,得了一個舉世難見的病。
他的病因——是入魔。
而在紀桓剛下定決心,要治好魔族病症的那時,紀桓自己猶且身陷一個無解的難題。
逢魔谷的魔物毀了他的仙脈,加上仙人獄那三日,他的仙脈再不能成形,仙道根基不存,修為停滞,幾乎成為廢仙。
不能修煉,就不能再遊走各界、治病救人。
更不能治好那個魔族的病。
不能治病救人,身為醫仙,那如何可以。
他還要給人治病,給仙界同道、給那個魔族治病。為此他必須做個醫仙,不能失去境界,不能變成廢仙。
于是,紀桓想出了醫治他自己的方法。
他一直是個極有天分的醫仙,在逢魔谷那些天,親眼見識過魔物是怎麼樣用鬼燼枝侵蝕神仙的靈識,回到仙界後加以效仿,多次拿自身作試驗,創造出一個把鬼燼枝植入神仙體内的秘術。
其後四百六十五年間,紀桓打着給人問診的理由,尋來鬼燼枝,把鬼燼枝埋進了八位神仙的仙脈之内。
那八個仙者是他精挑細選,全是不喜與人往來的性情,居住的地點,還都在仙魔之交附近的地域。
選在仙魔之交,是便于混進煞氣,喂養紀桓植于他們體内的鬼燼枝;與人少有往來,則是保證紀桓他的計謀不會敗露。
紀桓精心計算着時間,先是讓鬼燼枝在那幾個神仙體内蟄伏,不是在他診治過後馬上發作,就這樣撇清後患。
每過一段時日,紀桓才逐個操縱鬼燼枝發作,讓他們靈識混亂,趁機奪走修為。
鬼燼枝發作的時間有早有晚,每次奪走修為,紀桓也都仔細算過,不貪圖過多,隻要與他原本的修行速度相當,保他修煉無礙,不讓别人察覺他成了廢仙就行。
就這樣,紀桓謹小慎微,在四百六十五年裡,緩慢蠶食了八名仙者的修為,不曾叫任何人發現。
假如他仍然這麼謹慎下去,也許永遠也不會有人發現。
但他不能。
蔚止言問他,是否五個月前突發了什麼事故,令他行事大變。
蔚止言問的沒錯。
五個月前,就在魔界,發生了一件人盡皆知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