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蔚止言才踏出一步,忽地想起什麼似的:“我才想起還有幾則醫道上的問題沒完成,還得去找甘葵仙子請教一番,不如蔚然師尊先行過去,我稍後到方寸司會合?”
蔚止言低眸,不輕不重的意味,望着他。
随即,淡淡笑了一下。
“是要去請教醫道上的疑問嗎?”蔚止言這麼說着,“那自然可以了。”
蔚止言先一步前往方寸司,不過依然同沈欺順路走了一程,看沈欺進到一群醫仙所在的醫舍裡去,他召了雲來,出了白鹭渚。
已是入夜時分。
從昨夜到今天,白鹭渚人來人往,應接不暇。
悄然不覺時,原來一夜一天都已經過去,又是一個夜晚了。
這夜的歆州,天心月圓,難得的一面滿月懸空。
環繞白鹭渚的凍河裡,也盛着一輪明亮無缺的圓月。
不是天上月的倒影,歆州河的水底,是真的有一隻水中月。
風銜蘆花,月滿乾坤,歆州風月兼得,是觀景的好時節。
一個人影,于河畔漫步。
他從遍染霜色的蒹葭中穿行而過,眺望天上水中相互映襯的月夜景色。
他的身上,佩了一隻弓匣。
本該在請教完甘葵後就到方寸司會合的沈欺,不知是為什麼,幾道問題請教了這樣久,到了現在,還沒踏上去方寸司的路。
明明進去了醫仙聚集的醫舍,卻也不知是為什麼,蔚止言走後沒過多久,他沒讓任何人注意到,又從醫舍背面的另一邊走了出來。
沈欺一路朝前走,腳步不停,走出白鹭渚,走到凍河對岸。
将近歆州最外緣的邊界了,放下弓匣。
他雙手不曾動過,身側“咔嚓”一聲,響起在夜風裡。
弓匣打開了來。
穹頂圓月如輪,像要墜入凍河,與水中的月落到一處。
風吹月光,河面浮冰灑滿了瑰麗的月光,是桂魄銀輝的巧手織成了錦繡。水與風與月的光影搖曳,是揉碎了流霞寶石,裝飾在這匹錦繡上。
沈欺張開指節,探進打開的檀木匣,指尖碰觸到匣中銀弓。
月影搖晃。
一點風聲入耳。
如雪的一片衣角,循着風的指引,降停在他身前。
“昨天夜裡。”
沈欺前方的咫尺,蔚止言靜靜站在那裡,沒有由來地,說着一件怪事。
“拿走這張弓的,是一個煞氣傍身之人。”
沈欺握住的手指松開一下,從弓上擦過。
昨夜發生的事态,他才第一次聽人說起,面露緊急:“昨夜還有魔族現身?”
甘葵說的那個“萬一”,莫非說中了?
除了紀桓,歆州真的還混進了一個魔族?
“鬼燼枝不是紀桓仙君招來的嗎,怎麼又另外出現了魔族?”沈欺憂心忡忡,“拿走的弓回來了,那魔族該是被捉住了吧?”
“不。”
“他消失了。”
蔚止言安靜了片刻。
桃花眼微垂,眼中光如明月光,優柔地灑落。
“我一直在想,白鹭渚裡外如此之衆的仙官守備下,那個人如何憑空出現,又憑空消失。”
“還是說。”
“他既沒有出現,也不曾消失。”
蔚止言目視沈欺。
“而是……一直在我們身邊呢?”
沈欺還未答話,蔚止言牽起了他的衣袖。
這般舉動,可說是有些突兀了。
沈欺疑惑垂首。
手腕也被蔚止言箍住,沈欺不明所以,順眼望去。
蔚止言目光深深,溫柔而不容反駁地,卸去沈欺左腕上那隻青銅镯。
歆州風月徐來,照徹蘆海,亦照見故人。
——眼前叫蔚止言擒住之人,脫開“拘靈”束縛後,褪去了僞裝良久的,黑發清瞳的少年模樣,終于展現出潛藏已久的真實形容。
長發如霜雪,碧瞳粼粼泛波。容貌恰如昨夜月下,凜然之極的冶豔,隻消一眼,牽人心魂。
此時細密眼睫擡起,翡色瞳眸裡映着月光碎影,與蔚止言相視。
“一别經年。”
一如數百年前那般,蔚止言喚他:
“疑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