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免受山裡猛獸的侵擾,天将黑的時候,他們便不再出門了。
又因着無甚玩樂的趣事,謝樂宴幫趙桐花在地勢平坦的山坡上開墾了一片田。
躲避在山裡的日子比想象中還要快。兩年時間一晃而過。
每隔幾月謝秉燈都會趁着夜色去山下看看。
宏盛大敗,遠在都城的皇帝被達珲帝國派遣的刺客刺殺,雖然僥幸活了下來,但是元氣大傷,精神也大不如前。皇帝的親弟昙親王,臨危受命,在戰争的第一線坐鎮。
羅浮作為西北大陸上最大的凡界帝國,在經曆了幾年的坐山觀虎鬥後,也決定躺進這趟渾水裡,做那隻最後的黃雀。
宏盛王朝又一次命懸一線。
山中無歲月。
謝秉燈年輕的時候過于勞累,在四十七歲時,便病倒了。鋤縣人走茶涼,荒廢了好多年,甚至找不到一個可以治病救人的大夫。
三個月後,謝秉燈病情惡化,溘然長逝。
趙桐花傷心過度,也在一年半後,去尋謝秉燈去了。
彼時的謝乘月已經三十有二。她井井有條地安排了父母的後事,依照母親的遺願,把夫妻倆葬在了一處。
謝乘月已經很少去打獵了,一是年歲漸長,力不從心,二是,再看那些箭矢短刀,都讓她想起父親。
雙手顫抖着,再拿不起那把弓箭。
“宴宴,你還是如我們初見時那樣年輕。”謝乘月叼着一根墳前長出的狗尾巴草,坐在墓碑邊上的石頭上,側身看着不遠處靠着竹子站着的謝樂宴。
謝樂宴仍然初見時是十三四歲時候的樣子,隻是從原來瘦弱的樣子變成了如今骨肉勻稱的少年人樣貌。
“隻有我們兩個相依為命了。”謝乘月吐掉狗尾巴草,搖搖晃晃地站起來,“今天是個好日子,我要多喝兩杯。”
“不行,你這個月已經喝了太多了酒,我不會再給你了。”
謝樂宴扶着謝乘月往屋子的方向走。
“你好嚴格哦,宴宴,今天就破一次例吧,好不好。”
“昨天已經破過例了,今天絕不能再破例了。”
謝乘月偏過頭來看着謝樂宴悶悶賭氣的小臉,開懷地笑出聲來,驚動了一片飛鳥。
他們每天都會來墓前看看,有時候隻是坐着,一坐便是一個下午。
“今天是我生日,再破例一次嘛。”
謝乘月撒嬌道。
謝樂宴:……
到了傍晚,這杯破例的酒還是讓謝乘月喝上了。
距離戰争結束已經過去了十幾年。
昙親王率領的軍隊可謂是英勇無比,在短時間内就将達珲的反叛軍和南邊江寰渡河而來的山匪一一打了回去。皇帝得到了東洲修仙世家的幫助,據說隻那一顆藥丸,皇帝的身體便恢複如初。
羅浮也沒讨到好處,倒是折損了一批士兵,隻能撤回了西北。
一切好像回到了從前,三十年前,也像如今一般,剛剛從戰争中走出來的百姓,四面望去,滿目都是殘垣,舉目無家。
一切都要從頭來過。
謝乘月再沒有提及搬回山下去住。
她隻是繼承了謝秉燈的習慣,每隔幾個月下山去看看。
有時候,她會遠遠看着村子裡曾經她們的屋子所在的那片廢墟,久久站在那裡。
後來,遷來了一撥新的百姓,他們從頭開始重建家園,舍棄了舊時的鋤縣之名,改縣名為定山。
從此,再沒有鋤縣王家村的謝家宅。
後來,謝乘月短暫收養過一個孩子,但那孩子沒過幾年也生病去世了。
再後來,有人上山收采野菜的時候,遇見了謝乘月。
新的村莊裡開始流傳起一個傳說,山上住着一個脾氣古怪的老婆婆,還帶着一個年輕的小孫子。
謝乘月再不會與除了謝樂宴以外的人說話。
謝樂宴有時候能逗笑她,有時候,他說了很多句話,也換不來謝乘月一句回應。
謝乘月開始忘記很多事情,她甚至開始記不清從屋子走到墓地的那條路。
清醒的時候,她會安靜地望向謝樂宴,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端詳他。
謝樂宴開始寸步不離地跟着她,甚至半夜也會驚醒,提着蠟燭去看她一眼。
那一天,是趙桐花去世的第五十六年。謝乘月已經完全無法記得了,但是謝樂宴還記得,記得過去的每一個日子。
謝乘月突然來了興緻,執拗地央着他帶她去看看父母。
她很少走得那麼輕松,仿佛回到了七十多年前,她背着父親的弓箭,第一次獨自上山。
趙桐花和謝秉燈的墓,謝樂宴每天都會來打掃,在山坳裡陽光可以照到的地方。
鼻腔中傳來淡淡的皂角的香氣,謝乘月臉上是縱橫的溝壑,那是歲月給予她的傷痕。
謝樂宴一動不動地盯着她。
她安撫地笑着,任由謝樂宴沒有遮掩的注視。
人間的苦夏總是難挨的,蟬鳴聲沒日沒夜地嘶啞怒吼,連背陰處的風,吹來都裹挾着灼熱的氣息。
謝乘月本就虛弱,熱風一吹,更是出了一身汗,但是精神頭卻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