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太大,你害怕曆史的改動,你害怕蝴蝶效應帶來的報應。
你抓着頭發俯下身,崩潰無聲,今天的太陽很烈,爆裂的熱光烘烤你的身體,你好像一顆露珠,即将在此幹涸,化為白雲的一縷。
你打破了最後一絲掙紮。
“孫策十五日後就會到城,你去告訴陸太守,讓他做好準備。”
你擡頭,看見了一閃而過的殘影,他冷漠地收回手,仿佛方才想摸摸你的人不曾存在過。
你隻覺心酸。
“孫策會圍城,糧食會吃完,人會餓死,活生生地,都會死......”
你恍惚地看着他模糊不清的臉,背着太陽,面容看不清,什麼都好,隻要不是厭惡,什麼都好。
你從前就那麼那麼喜歡他,現在成了朋友,更是不想失去他。
你小心地喚出聲:“伯言......”
“别這麼叫我。”
你一愣,輕輕咳了幾下,把懷裡貼得溫熱的手帕拿出來,小心翼翼地捧着遞給他。
“我沒有用過,很幹淨,你......”
秋日的風也不近人情,風吹落了手帕,也帶走了他的身影。
手帕沾了土,再也不複幹淨,感情蒙了灰,再也回不去了。
你突然意識到。
你失去他了。
從小到大,親情也好,友情也好,虛無缥缈的愛情也好,保質期都不會太久。
他們轟轟烈烈地來,靜悄悄地走,隻留下一地狼藉,和怅然若失的自己。
你玩得太開心,沉溺得太徹底,忘了原本的初衷,忘了城外每日劇增的屍體,一下子打回原形,這就是你的報應。
你從那天開始一病不起。
昏昏沉沉地睡着,一天隻有短暫的清醒時刻。
醒來面對的隻有空蕩蕩的房間,和床邊溫熱苦澀的藥劑。
你沒有力氣端碗,往往睜眼沒多久又睡回去。
醒來時碗裡的藥換了新水,你的溫度也一點點降了下來。
十五天很快就過了,再次醒來是被迫清醒。
你被人背在身上,颠簸的道路好似永無止境。
耳邊是嘈雜的喊殺,沖天火光撲面而來,燙得你睜開眼,微微看見城牆上的大人。
鐵甲披身,視死如歸。
你奮力從他背上滾下來,在屍體橫陳的地面滾了幾圈,臉旁是雙目圓瞪的死屍,領巾上寫着大大的孫字。
旁邊是夫子的腦袋,被砍得面目全非。
攻城了。
你聞到撲面的血腥氣味,幹嘔着咳嗽,肺裡的空氣稀薄,眼前發白,你拂開要來托你的雙手,隻把他輕輕推搡了一把。
“你快走吧。”
陸遜頓了頓,下一刻置若罔聞,把你從腿彎抱起,往地道裡跑去。
他想把你交給陸績,轉身的時候被你死死拽住。
你嘶啞着嗓子:“一起走!”
陸遜喚了聲:“阿績!”
你拼命掙紮,一瞬間爆發的力量幾個人都拉不住你,你撲到他身上死死拽着他衣襟,通紅的眼睛盯着他眼裡的淚光,恨聲嘶喊:
“你要是想去送死我陪你!你要是不想報仇我也陪你!你要是想讓孫策更開心就盡管去!”
他的淚落了下來,順着灰塵滿面的臉頰緩緩落下,燙在你的手背,混着你的淚,你把頭埋在他胸口,忍着哭腔求他。
“一起走,一起走......不要去......你不能死......”
火光沖天,身後的城已經成為煉獄,百姓的哭嚎回蕩在耳邊,必定會如厲鬼夜夜盤旋夢中。
你不怕,索命也好,怨你救不了人也好,你都不怕,你隻要陸遜活着,你隻為了他。
你抱得太緊,好像生怕懷裡的人下一刻就要消失,你一遍遍求他,最後得了他一個好。
裡面有多少恨,苦,悲,憤,你不敢想。
身後的人在催,你拽着陸遜走進去,拉起哭得崩潰的陸績,護在隊伍末尾。
陸績突然在你手腕狠狠咬下,劇痛傳到四肢百骸,你死死咬牙沒發出一聲痛呼,任他發洩悲傷,任他号啕大哭。
直到陸遜驚喊“阿績”,虎牙才離開你的手腕。
上面兩個血紅的印子,汩汩流血。
一件堅硬的東西砸在你的腦袋上。
臉頰溫熱的液體順着流下。
你看着地上躺着的碎成兩半的物件,已經無力再哭。
“還給你!拿着你的東西滾!我不要你的東西!你把我爸爸媽媽還給我!!”
你麻木地聽着小朋友悲傷地怒罵,如果能讓他心情好點,罵就罵吧。
“你是細作!你害死了我的家人!你為什麼不和他們一起死!”
“阿績!”
你擡眼看着他們身後的老幼婦孺,以及他們藏不住的匕首尖。
怨恨的眼神,恨不得把你千刀萬剮。
你知道這條路到頭了。
你對陸遜一笑,擺擺手。
陸遜上前要拉你,陸績怒吼:“伯言!你還向着她!”
“你的爸爸!你的媽媽!你的弟弟妹妹們!都因為她!”
這話不對,就算不因為你,曆史也改變不了。
可也很對,文漢都能有天女,為什麼一個陸家不能活。
你已經想不清楚到底是誰的問題了。
你往後退,一步一步,望着陸遜被死死拽着仍想過來的身影,你笑了笑。
“陸遜!”
陸遜望着你,眼眶紅透。
“與你相識一場,我很高興。”
你最後深深望他一眼,轉身向來路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