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便久久不言語,柳葉舒坐在旁邊,看到她低着頭,淚珠子滴下來,越過了她矮小的鼻尖,直直地掉進了湯碗。
見孫紅流淚,柳葉舒輕輕放下手中的勺子,把椅子拉得離她近了些,柔聲問道:“孫姐,是不是出什麼事了?若是有什麼難處,跟我們說說,看能不能幫上點忙。”
孫紅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哽咽了半天卻隻打出了個急促的嗝。
一家人放下了筷子。過了會,她情緒稍稍平複,才低聲說道:“我娘……她要我嫁人。”
“說隔壁軍屯有個漢子,手腳健全,也算是個安穩的人家。可是,我聽說那人雖然身體健壯,卻是個好賭的,不下地,每月靠領官府的救濟糧過活。”
“愛賭的人都愛打媳婦。我明知如此,又哪願意呢?可我娘卻說我歲數不小了,再等等就更找不到人家了。”
說到這裡,孫紅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帶着一絲無奈和苦澀。“我也知道家裡日子不好過,可是我……我真的不願意就這麼嫁人,我娘今日說我是個吃白飯的賠錢貨,我氣不過,沒吃飯跑出來了。”
柳母聽了,歎了口氣:“若你心裡不願,嫁過去了也是受苦。你娘說的或許是氣話,等你們都冷靜下來了,你好好再跟她說清楚。”
孫紅聽到柳母的勸解,淚水不禁再次湧上眼眶,啞着嗓子道:“嬸子,您不知道,我這輩子,最恨的就是自己這條腿,不然也不會像現在這樣難找婆家。每次看到那些正常的姑娘出嫁,說不羨慕也是假的。”
“我這條腿是小時候發熱落下的病根。我娘當時說,都怪她沒送我去醫館,不管我怎麼樣,她都會養我一輩子。可如今,這輩子才到哪啊,她就變了。以前上門提親的,不是瞎子就是聾子,但凡說是住在軍屯,她都巴不得明日便提親。”
孫紅說到這裡,眼淚再也忍不住,順着臉頰滑落下來。她咬緊嘴唇,盡力不讓自己哭出聲,深深的無助和自責,此時像開閘了的潮水一般湧來,幾乎要将她淹沒。
柳父勸解道:“邊塞地貧瘠,收成不穩定,那些兵再不濟也能領救濟糧,也不怪你娘更想要住軍屯的女婿。”
柳母皺起眉頭,也欲再說幾句,卻遇上柳父制止的眼神。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她不好再多說,歎了口氣,隻是又給她盛了一碗肉羹。
柳葉舒輕輕拍了拍孫紅的手,安慰道:“紅姐,别太擔心了,事情總會有轉機的。今天你就别想這些煩心事了,先吃點飯,休息休息。”
孫紅獨自緩了一會兒,止住了哭,勉強點了點頭,拿起勺子繼續喝着湯。蛇肉羹的香氣在屋内彌漫,她慢慢吃着,熱湯捧在手裡發暖,喝了身上也發暖,來時的冷清與無助也似乎被沖淡了些。
“柳姑娘,今日費心了,讓我也為你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吧。上次聽你說想種菜?剛好我對種地還算有些經驗,飯後我可以幫你一起收拾後院的菜地,也教教你怎麼種地。”
柳葉舒笑着點了點頭,“那就麻煩孫姐了。”
孫紅看見柳葉舒答應,心中稍稍安定。她深吸一口氣,強忍住心中的煩惱,站起身來幫忙收拾碗筷。柳母見狀,也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孩子,等會兒你們倆一起去後院,我在這邊燒水泡茶,給你們備點心。”
“謝謝嬸子。”孫紅心中再次湧起一陣暖意。
不一會兒,柳葉舒帶着孫紅來到後院新開墾的菜地。土地經過雨水的滋潤,正是播種的好時機。
“咱們先種白菜和蘿蔔,這兩個容易種,也能耐寒。”孫嬸的女兒一邊說着,一邊從籃子裡拿出兩小袋種子。她跪在地上,拿起一把小鏟子,輕輕翻動着土地,示範着如何播種。
“白菜的種子不需要埋得太深,大約兩指寬的淺坑就可以。種下去後,用土輕輕蓋住,再用手掌壓實,這樣種子才不會被風吹走。”她耐心地講解着,動作輕巧而熟練。
柳葉舒在一旁認真地看着,也跟着照做。她用小鏟子翻開土地,按照孫紅的示範,把白菜種子一顆一顆地放入土坑裡,然後輕輕蓋上土,用手掌壓實。孫嬸的女兒在一旁指導,不時點頭。
“蘿蔔的種法和白菜差不多,隻是間距要稍微大一點,等到蘿蔔苗長出來後,還要記得間苗,留出空間讓蘿蔔充分生長。”孫紅繼續說道,顯然已經對這些種植技巧了如指掌。
柳葉舒一一照做,種完後,她心中一動,又拿出一些其他的種子,準備在菜園的邊緣種上一些胡蘿蔔、菠菜和蔥等蔬菜。
“這些菜雖然不同,但播種的方法都大同小異。”孫紅看到柳葉舒拿出的種子說,“你照着剛才的方法種下去就行。”
忙完已過半日天光,柳葉舒站起身來,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說:“紅姐,今天真是多虧了你幫忙,不然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下手。”
“不過是些力所能及的小事。蛇羹不能白吃,我家過年才吃一次肉。”
柳葉舒留她一起吃晚飯,孫紅卻執意要走,沒有再多說什麼。
她輕輕抖了抖身上的灰塵,擡頭看了看天,太陽已漸漸西斜。她一條腿撐着邁步,另一條腿拖拉着跟上,于是雖然是一個人在走着,卻像是兩個人合着發力的。
柳葉舒站在門口看着她的背影,她就這麼深一腳淺一腳,跻拉着泥地裡的積水,朝着村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