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振文他們出發時天上還挂着星星,未至半路太陽就出來了,越升越高。
去趟縣城都要批星戴月,林振文隻能苦笑。
他年紀小,趕路時得經常歇腳,像此時,他死盯着百米外的老樹,一步、兩步終于走到了,便往樹蔭底下一坐,轉身朝後招呼:“三叔,我們在此歇歇,我累啦。”
說罷,林振文便拉着他哥坐在自己身旁。
兄弟倆背靠着樹幹,時不時就有微風吹來,倆人惬意的舒氣。
後面跟過來的林青園感覺自己格格不入,不禁長歎了口氣。
他是家裡的小兒子,幹活時沒少偷懶耍賴,跟着嶽父學手藝,也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今年要不是倆哥哥出去打短工,他也就能幹個看麥場的活兒。說實話,他覺得自己就夠廢了,沒想到今兒遇到了倆比他還廢的。
不過,跟倆小輩,一個是病秧子、一個還不及他腰高的小孩計較,他還沒不要臉到這個程度。
林青園和侄子打商量,“文娃,你看現在太陽已經升到了樹梢頭,咱們路才走了一半,過會兒太陽會越來越毒,咱們是不是得加快腳步了?出發前你奶可是叮囑讓我們早些回家的。”
“三叔,”林振文擡頭,一本正經的說道:“我有點累,腿還疼,以前我走遠路都是我爹背着,哎——”
林青園想了想,好像确實是這樣。他大哥盼了好幾年才盼來的兒子,當寶貝似的,日常不是懷裡抱着,就是背上背着,有時候還放在脖頸舉着。
文娃身體沒出過岔子,隻是瘦小,雖然隻比他家振起小半年,卻隻有振起身量的一半大。不過和振起風火鬧騰、上山入水的性格不同,文娃自小就斯斯文文的,也難怪他大哥大嫂當眼珠子護着。
“要不三叔背着你走?”林青園口不對心的提議,不然還能怎麼辦,照文娃這個走速,他們到縣城不定都什麼時候了。
林振文趕緊搖頭,他瞥了眼林青園,“三叔,你别看我瘦瘦的,可沉手,壓壞你咋辦?”
林青園見侄子這麼懂事,越發覺得自己的提議好,“文娃,咋還跟三叔客氣,我和你爹是親兄弟,就當我是替他背你進城好了。”
說着林青園就俯下身去,看模樣是真想背着他走。
林振文趕緊往旁邊躲了躲,“三叔,我不用你背。我都聽三嬸說了,你之前背振起堂哥,沒走兩步就摔進了泥溝,振起堂哥磕到鼻子,還流了鼻血,我不想變成那樣。”
林青園身體一僵,想起剛才林振文的欲言又止,感情小人兒一開始還給自己留着面子,一直沒明說。最後被自己逼的忍無可忍,才說出了實話。
越想越心塞,林青園站到一旁,不吭聲了。
樹蔭底下一下子就清靜了起來。
許久沒說話的折慈轉頭點點林振文的腦袋,小聲嗔他:“促狹!”
林振文吐吐舌頭,那也不能貪快。
榆陽村到縣城不過十多裡,說不上遠,但路實在不好走。他們走的還是官道,雖然寬敞,但坑窪不平,稍不小心就有崴腳風險。
林振文踏出的每一步都很小心,自然是更累。
走一段歇一段,中間林振文還被他哥背了一段,等趕到縣城已經巳時過半。
進城時,林振文的臉被曬得紅撲撲的,額頭全是汗。折慈看上去還好,隻是唇色有些青白。
林青園未見疲态,隻是滿臉不耐煩。頂着大太陽,遷就着孩童的腳速,平常個把時辰的路程生生被拉長了一倍,任誰都有不了好臉色。
不過,甫一進城,他就把這些全都抛到腦後去了。
前兩天張家大舅說縣城先前舉辦了梅花前會,林振文估摸着這個梅花前會應該相當于是臘月梅花宴的招商會。具體說,應該是由梅家牽頭,其他商戶參與的商業聯絡會,逐漸發展成豚山縣的盛會,每年的這個時候都要熱鬧上一回。
現在進城當然湊不上前幾日的熱鬧,不過餘熱似乎還在。
林振文第一次進城,自是對熱不熱鬧沒有概念。折慈前段時間倒是來過,不過指望他講兩次進城的變化,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不可能。
林振文懷疑他哥根本不會注意這些。
于是,介紹重擔就落到了林青園身上,他來過幾次,一眼就瞧出縣城比往日要熱鬧許多,當即侃侃而談,還和兄弟倆說起豚山縣的情況。
豚山縣城共有三條主要街道,并由此劃分出東城,主城和西城。
中街直接從南城門通到北城門,是豚山縣城的中軸線。梅家三府二十二房就在中街東側,家族門面鋪子和宅院鋪設了半條街。
東街是主要商街。江安府最繁忙的碼頭就建在此地,名為吉祥碼頭,每日都有大量商船來往,并在此停靠。吉祥碼頭旁邊的吉祥巷,據說裡面全是舶來品商鋪。說到這個,林青園整個人都喜氣洋洋的,一臉想去見識見識的模樣。
至于西街就沒什麼說頭,三教九流,魚龍混雜。
他們就是從南城門入城,走的是主街,街道上百姓熙熙攘攘,攤販叫賣聲,買客還價聲,熱鬧世俗,滿是煙火氣。
林振文瞧着新奇,卻也隻是看看。
一路走到縣衙,林青園拿出已經簽字按印的文書,請衙役過目,又交了過戶銀。
他們分家涉及到七畝多地的轉戶,需要交錢七百文。這筆錢直接是公中出的,中間并無拉扯。
衙役過問田地分配時,兄弟倆按照今早林青山說的說了。林振文和折慈沒什麼感覺,旁邊聽着的林青園表情都變了,心裡不斷罵他大哥糊塗。
折慈再親那也是外姓人,他大哥那麼疼兒子,咋不為親生孩子多考慮考慮?一共才分到幾畝地,卻把好田全分給出去了,就給自己兒子留了兩畝多的旱地,以後再分家,種出來的糧食能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