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宜安腳步不停,行至半途,她忽得笑了。
不是面無表情的笑,而是帶動臉部肌肉,發自内心的笑。
因為覺得剛剛發生的事真的挺好笑,沈宜安肩膀都一縮一縮的。
身後沈議長淡淡的聲音傳來,“宜安長大了,你不要管太多,孩子都有自己的想法,你得讓她們喘口氣。”
瞧瞧,好一個和睦家庭的父親角色。
沈宜安竟然彎了眼,她沖進房間,而後又躺到了地毯上,笑個不停。
西比爾應該也跟着高興起來的,這是她第一次見到沈宜安這麼熱烈的笑,她死死扒住臉,指縫中溢出一串笑聲。
可莫名的,西比爾高興不起來,她覺得胸口悶悶的,有什麼東西攥住了那顆并不滾燙的心,于是情緒也跟着輕慢低沉,如窗外褪去華麗外衣的冬菊,幾片萎蔫花瓣飄零落入泥中,光秃秃蕭瑟一片。
沈宜安明明在笑,卻比哭還讓她難受。
她情願沈宜安現在在哭。
“沈宜安,安安,你想哭就哭吧。”西比爾低低試探道。
沈宜安沒有反應,她攤開手,露出那張被淚水沾濕的蒼白小臉。
脆弱得像懸崖邊的百合花,崖底的風吹上來,随時都可能将夾縫生長的伶仃百合吹下去
西比爾話語一滞,心髒被狠狠攥緊。
她語無倫次的安慰着沈宜安,“你别難過了,我們不要那個媽媽了,那個媽媽不好,沈宜安,你别哭呀,你哭起來我心都跟着疼……”
“我也不想的。”沈宜安輕輕開口,她眼眶紅了一片,眸光含着水汽,直望着天花闆,卻沒有焦點。
她眼前模糊一片,反着邊緣不甚清楚的光。
“我也不想哭,就是……忍不住,西比爾,你懂那種感覺嗎?”
常年漠視自己的媽媽終于承認她是刻意為之,她一直都知道女兒的存在,甚至還會關注幾分。
沈宜安一開始覺得諷刺,後來覺得不值得。
什麼都不值得。
那些年數着手指算着見到沈家父母的日子和次數,通通都化作了笑話,一個勁的朝着沈宜安反撲過來。
西比爾沉默下去,她不懂沈宜安說的那種感覺,卻下意識心疼沈宜安。
她想抱抱她,哪怕一下也好,起碼能讓她覺得自己并不是一個人,西比爾還在呢,她會一直陪着沈宜安。
西比爾無法,她滿心焦急,也隻是幾句輕飄飄的話而已。
“那你哭吧,我就在這裡,我會陪着你。沈宜安,我不會走的。”
沈宜安,我不會走的。
眼淚逐漸收攏,眼角依舊濕熱,沈宜安癱在地上,蒼白臉上唯有眼眶紅豔,如同搽了胭脂。
她眉目安靜,視線逐漸落到窗邊。
窗外又撲簌簌落了雪,算起來,是今年的第二場雪。
沈宜安望着飄落的潔白雪花,忽然呼出一口濁氣來。
不知想到了什麼,她扯着身體撲到窗邊,然後打開窗,探出手去接天上飄下來的雪。
冰晶無聲息飄落到手上,隻留下絲絲縷縷的寒氣,頃刻間就被掌心的溫度融化。
某一瞬間,世界的聲音隻剩下窗外呼嘯而過的風。
沈宜安分開手指,冰冷的寒風寸寸吻過手指,她徒然開口,“西比爾,你是從哪來的?”
這個問題早先就該問了。
聯邦并未發現鬼怪的蹤迹,可西比爾卻說她是隻鬼。
隻存在于古老書籍裡不辨真僞的東西。
沈宜安眯起眼睛,細細觀摩着指尖冰晶融化的過程,随意開口道:“我不想身體裡有其他靈魂,西比爾,你應該最清楚。”
最開始意識到說話的不是幻覺而是一個真實的靈魂時,沈宜安就展開了各種措施,不過沒來得及實踐。
那句不會離開确實對沈宜安起了作用,可随着而來的,是另一種憂懼。
她不太願意和别人牽扯過深,到時候剝離情感是一件相當痛苦的事,沈宜安總要奔着撒那特爾去的。
從一開始她就是要将西比爾驅趕出自己的身體。
隻是這個計劃因為中途的溫情稍顯擱置,沈宜安發現她漸漸習慣了西比爾的吵鬧,她很快就會對她敞開心扉。
這并不是一個好現象。
沈宜安并不打算和任何人過度牽扯,哪怕是一隻鬼。
西比爾難得默頓,她咬牙嘶了一聲,開始質問起自己為什麼要說是一隻鬼。
當初隻是靈光一閃,卻給自己埋下了隐患。西比爾絞盡腦汁,終于想出一個合适的理由來。
西比爾:“就是那個神廟啊,我遊蕩到那裡,看見你,然後就不自覺得進了你的身體,想出都出不去。”
似乎是覺得這理由還不夠充分,她又沒什麼底氣的補充道:“……可能是死神顯靈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