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爾晴進宮請安,如她所說第二天她便搬回了府内。奇怪的是她回府不久,蘇家也來了人,不容分說帶走了蘇靜姝。
我想不通事情為何這麼順利,問了爾晴,她也隻是敷衍,且見她精神不佳,我便沒再多問,讓她安心休息。
直到我進宮看望姐姐時璎珞告訴我,彼時爾晴入宮碰見了純妃,隻消三言兩語便令純妃氣急敗壞,以緻早産。
“爾晴說,你親自為蘇靜姝挑選上等良馬,又親自準備鞍辔、親自在旁看護……”
我失笑,哪兒來那麼多“親自”!爾晴當着純妃的面這般添油加醋,當真是……哎!
“蘇靜姝不慎墜馬,你更是萬分焦急地找人為其醫治,用的還都是最上等的藥材。對了!爾晴還同純妃娘娘講,你們的婚事是皇上指婚,她的正妻之位不可能讓給别人……”
璎珞眉飛色舞,言語間毫不吝啬對爾晴的欣賞,我瞧着亦忍不住莞爾。
“她說,蘇靜姝不介意的話可以當你的妾室,你喜歡的,她必定也會欣然接受。若是今後蘇靜姝進了富察府,同你日夜相伴、郎情妾意,便也算是她促成了一段良緣,積了功德。”
我臉上笑容倏爾一僵。
“純妃娘娘聽後,不知為何大動肝火,氣得當日便難産了!哼,誰讓她先行作惡,竟企圖放火謀害皇後娘娘和小皇子,如今她遭此劫難正是報應!活該!”
我再笑不出來。不是因為純妃,而是爾晴對納妾一事毫不在意的态度令我莫名不悅。
她當真不介意?我疑忌漸起,回去後便對爾晴多了幾分關注,但未能瞧出有何端倪。
許是冬日裡人容易犯懶,爾晴不再去馬場,倒是成日窩在廚房裡鼓弄點心了。我想,她不去馬場也好,免得受傷。今年我便要前往金川了,雖不确定這回何時出發,但總歸是要去的,到時府上諸事皆需爾晴料理,她已是疲累,若再負了傷,定會更加難受。
那陣子我難得清閑,府裡更是難得清淨。我時常陪福靈安在庭院踢球玩樂,偶爾帶他去小廚房偷爾晴做的糕點……
“誰啊!誰又偷吃我的點心了?可惡……難道鬧老鼠了?别讓我逮到……”
見爾晴站在籠屜前生悶氣,我和福靈安便躲在角落偷笑不止,每每此時我便能感受到尋常人家的喜樂,覺得日子總算是有趣了起來。
然而好景不長。
轉眼至年後,金川複亂戰事頻發,與此同時紫禁城傳出噩耗:永琮罹患天花,不治身亡。
聞此消息,整座富察府都陷入深切悲痛之中。額娘日日以淚洗面,我雖去安慰,卻也是悲不自勝、哀恸難抑,常獨坐于廊下怅然失神。
永琮……永琮,到底是去了……
我心中凄涼,深陷絕望無助,四肢百骸仿佛被寒氣纏裹,冰冷無比且不複溫暖。但同時,我清楚自己應當盡快去陪伴姐姐,故多次上書請奏皇上允我入宮探望。現在的我隻希望姐姐能再與天命争一争、搏一搏,活得久些、再久些……
那日我終于等到進宮旨意,當即牽馬離府。爾晴追了出來,同我說:“傅恒!你等一下……你見到魏璎珞記得提醒她,今後想辦法多帶和靜公主去陪伴皇後娘娘,興許為了公主,皇後娘娘能打起幾分精神來。”
我心底忽然湧上一股暖流。是啊,我竟沒想到這一點!還好爾晴提醒……
“我知道!多謝你!”
我策馬朝紫禁城疾馳而去,一踏過宮門便直奔長春宮。
長春宮前璎珞攔住了我,稱姐姐病容憔悴不願見人,勸我快些去養心殿同皇上商議公事。
“皇後娘娘說,大人您私入内廷已是不妥,莫要倚仗皇上器重,失了規矩體統。傅恒大人,您還是請回吧!”
我不放心,又不好硬闖宮門,隻能再三請托璎珞幫我好好照顧姐姐,另将爾晴所說一字不落地轉述于她。
璎珞鄭重承諾:“傅恒,你放心,我一定會拼盡全力照顧好皇後娘娘!”
我謝過她,随後來到太醫院把葉天士拉到無人之處質問道:“天花是傳染之病,宮裡可有旁人也得了此病?”
葉天士知我何意,面色凝重地搖了搖頭。
如此一來便印證了我的猜測:永琮死因另有隐情,乃為人所害!
可我僅是懷疑并無證據,便正告葉天士:“此事切勿對人提及半個字,尤其是璎珞!”
“卑職明白。”葉天士低聲道,“卑職亦會暗中調查此事,若有進展,卑職便以給老夫人看診為由,去找傅恒大人。”
我正要道謝,身後突然傳來德勝的聲音,急急切切地喚我:“傅恒大人!哎喲奴才可找着您了!皇上急着要見您,您快去養心殿吧!”
我趕到養心殿内,見皇上頹靠在桌案後,面色黯然無澤、雙目空洞失神,甚至連李玉的傳話都沒聽見。
“皇上,傅恒大人來了。”
李玉又說一遍,皇上方才回神。
原以為皇上會像舊世那樣訓斥我不顧戰事隻顧姐姐,卻不料,皇上深思半晌,沉聲道:“皇後說近來時時夢見碧霞元君在召喚她……”才一句便停頓下來,直至梳理好情緒才又繼續,“朕已答應皇後,會同她一起去碧霞宮祈福。東巡之事不宜再拖,傅恒,此事便交由你去辦。”
姐姐如今的身體情況不宜遠行,但她身為皇後又不得不随駕東巡,這是她終此一生都無法擺脫的責任。我心存私念,便借口金川一事勸谏道:“皇上,金川戰事未歇,此時東巡恐怕……”
“正因如此!朕才更要讓大清百姓安心,要讓那些亂軍瞧瞧我大清國力強盛,何懼他不成氣候的小打小鬧!若是朕被區區幾場戰事吓得畏首畏尾,困在紫禁城哪裡都不敢去、什麼都不敢做,便會遭人嗤笑說我大清君主乃膽小怕事藏頭縮頸之流,那樣民心何以安定?前線出生入死的将士們何以提振士氣?朕,又何以守住大清國土!”
一番言辭大有氣吞山河之勢,倘若我不知曉金川一戰過程之艱,必定為皇上的氣魄所欽佩折服,出言附和。但,我深知此戰艱辛,更明白聖意已決不容更改,便沒有再言一字,隻于心底暗暗起誓:務必不遺餘力地将東巡事宜安排妥當,好讓姐姐舒心。
我心情沉重,回府後勉強同爾晴講了此事。她見我疲累,安慰道:“你盡管去忙東巡的事,放心,我會替你打理好府事。另外老夫人……嗯,額娘那邊我也會多加陪伴,好生寬慰。”
我深感動容,不知說什麼好,但見她又低眉輕勸:“皇後娘娘吉人天相,定能……”
“多謝。”
我不想聽什麼哄騙之詞,所以截住了她的話。我知道,即便已于舊世不同,姐姐仍是難過此關。
三月,姐姐終因病崩逝于東巡舟上。臨去前她拉着我的手,輕聲訴說她内心的遺憾:沒能照顧好永琏和永琮,沒能盡孝于額娘,沒能當好大清的皇後……
“姐姐!你已是最好的皇後!”我再難忍淚,垂首哽咽,“你是世間最好的姐姐……”
“傅恒,哭什麼?”姐姐面色蒼白,竭力擠出一絲淺笑,慢慢地對我說,“人活于世,多的是遺憾之事……”她已病入膏肓,每說半句便要喘息片刻,“卻有一件事,我如今不再覺得遺憾了……你可知,是何事?”
我抹去眼角淚水擡頭望向姐姐,可一見到她枯槁之态,眼前又瞬間變得模糊,無語凝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