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承也是攤子上的熟客了,但像今天這樣低調打扮的時候還是第一次。
沈朝盈才剛露出笑,對方就壓低聲音:“沈小娘子,借一步說話。”
不怪沈朝盈容易咯噔,又是這樣多事之秋,最近心裡本就毛毛的,縣衙的人這樣神秘,還沒說什麼就将她心裡的猜想給坐實了。
她當即道:“樊錄事在旁邊先坐一會兒吧。”
這也算上峰派給他的公務了,故樊承并不着急趕着回去,而是狀作悠閑地在一旁杜九娘的攤子上坐下來,點了一碟糖餅,慢悠悠啃着。
沈朝盈忙完手邊的活,斟了一筒糖水微笑着推過去:“樊錄事尋兒何事?”
樊承也不客氣,接過那杏仁露先喝了一大口,才故作高深道:“近來長安的幾起命案,沈小娘子可聽說了”
沈朝盈肅穆了神色,點點頭:“有所耳聞。”
樊承左右打探,确定那人還不敢光天白日出現在這市集之中後,才壓低聲道:
“不瞞小娘子,某來便是為給沈小娘子提個醒,衙門最近剛找到這人,發現這人似乎盯上了小娘子。”
沈朝盈先不是驚訝,反而有股塵埃落定之感,果然啊
在心裡啧啧兩聲,自己究竟是撞了什麼大運,流年不利,先是和家裡鬧翻,私奔被騙,現在又卷入什麼連環殺人案...啧,未免太衰了些
樊錄事還在一臉嚴肅地與她解釋其中利害:
“因不确定是否還有其他同夥,小崔大人的意思是,叫咱們盡量多盯兩天。這不是小娘子也算是熟人了麼?這才派某來提醒。”
這是人家厚道,論她一個小喽羅,就是蒙在鼓裡也不影響什麼,反倒不會打草驚蛇。
沈朝盈鄭重點頭行禮道謝:“多謝樊錄事。”
“這都是小崔大人的意思。”樊承不好意思居功。
派他來,也是因為他小喽啰,此前沒怎麼參與過這樁案子,眼生,不容易打草驚蛇罷了。
兩個小喽啰湊一起,沈朝盈又感念了一番長安令仁善愛民雲雲。
樊承歎一口氣。
這案子被京兆府的人關注着,他們縣衙這些時日都沒睡過好覺,眼下總算是摸着了些線索,不知道在沈小娘子這兒斷了之後,又要蹲多久。
不過小崔大人說的也對,抓兇麼,就是為了不再出人命,斷沒有犧牲誰去保誰的道理。
見沈朝盈臉色變幻,以為她是害怕,是了,沈小娘子不過是一介弱質女流,在這市井中擺攤賣糖水糊口,怎麼會不害怕呢。
他和顔緩色,出聲安撫:“小娘子這些時日還是少出門些,一切都有小崔大人和我們呢。”
沈朝盈倒是不怕,死都死過一次了。
作為種花家熱心市民,沈朝盈一腔熱血,滿心想為破案添把力,笑問:“這案子,可有我能幫上忙處?”
樊承驚訝了:“沈小娘子...”
“諸位郎君平日治下勤謹,兒既在這坊間住着,享了安甯,若有能幫忙處,自當蹈死不辭。”
沈朝盈的場面話說得漂亮。
樊承都熱淚盈眶了,真好,真好,竟然有人還念着他們......
出了事不怪他們就不錯了,竟然還有人念着生活安穩其實也是他們的功勞。
嗚......
沈朝盈被帶到崔瑄面前。
崔瑄認真看着她:“女郎何故不回家?”
竟然在這種時候被問這個問題麼,沈朝盈假笑道:“吳興路遠,兒正籌謀路費。”
“若隻是為路費,某倒是可安排車馬,一路護送女郎。”
别呀!沈朝盈抿唇,滿臉寫着不情願。
這長安城的繁華富庶,還沒輪到她享受呢!
崔瑄似笑非笑,已經看穿了她的借口。
沈朝盈氣悶,停頓半刻,複又擡眼笑道:“多謝小崔大人美意,隻是,兒既已被這兇徒盯上,若貿然離了長安縣的地界,難保安慰,還是罷了。”
崔瑄淡淡:“女郎既怕這兇徒,又怎麼會提出要以身涉險。”
嗐,還不是相信長安縣衙的辦事能力麼!沈朝盈又是一通胡吹亂捧。
這馬屁,虛中有實,實中帶虛,根本不管聽者死活。
崔瑄實在忍不住輕笑起來,這般口齒...當日會被她騙過也正常。
況且本就是拿回自己該得的,女郎家,伶俐些,無傷大雅。
崔瑄平日冷臉的時候多了,适才一笑,竟有些冰雪消融、春水花月之感。
沈朝盈一怔,差點被對方給蠱惑了。
心道,難怪這位長安令平日冷着臉,一副不近人情模樣。冷臉就夠好看了,若是再多笑笑,配上和煦氣度,豈不是要直線拉高長安縣女性犯罪/報案率?
崔瑄哪裡知道她龌龊心思,重新端莊了神色,鄭重道:“女郎既然願意出力,某必不會讓女郎涉險。某會在暗處安排縣衙的人盯梢,若實在出現危險情況,女郎亦要已保全自身為上。”
沈朝盈恭敬福身。
至于她為什麼要摻這趟渾水,有些原因或許連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那麼多條生命,還都是努力生活的女子......要是能在她這裡終結,也是一樁功德。
比起她們的家人,她沒有什麼可失去的。
——
秋夜風涼,為了引蛇出洞,方便崔瑄他們捉人,沈朝盈在暮鼓之後趁夜出門了。
今夜陰沉沉的,慘淡的月光投在地上,将樹影拉得老長。街邊的樹枝掉光了葉子,像秃了頭的老叟,隻剩枯皺的表皮,微微佝偻着身,沉默注視着大地,說不出的凄冷。
饒是提前與尹縣尉溝通過流程,安排好了人,她隻需要保持鎮定,走向目的地即可,
但在這種氛圍的烘托下,身後漸漸響起腳步聲,不遠不近地跟着,沈朝盈還是提起了一口氣。
隔壁街道傳來敲更人拉長聲的調子,勤勤懇懇地敲着鑼,沈朝盈閃身往更小的一條巷子裡拐了進去。
快走至出口處,她停下腳步,靜候來人。
意想中腳步聲如約而至,逐漸清晰...
來了。
沈朝盈深吸一口氣,轉身,
驚訝:“胡郎君,怎麼是你?”
衙役長胡斌點頭:“沈小娘子,那兇徒察覺不對,半路跑了,我們的人已經去追了。”
“跑了?剛才明明還......”
沈朝盈想了想,自己似乎太緊張了,現在回想起來,從進入巷子以後,那腳步聲就消失了。
她不免懊惱:“可是我太過緊張,打草驚蛇了?”